本帖最后由 国际诗赛 于 2023-12-7 20:16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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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落叶千里
这个夜晚
没有什么比孤独更安静
乡愁像一只酒杯
这些年，一直盛满了月光
你走后的春天
桃花开得有些慌乱
一封泣不成声的家书
踉踉跄跄跌倒了几回
如果爱可以用泪水弹奏
幸福就能堆成一座
温暖的山峰
银帛万两不过是浮云一缕
纵然落叶千里啊
也要飘回故乡
2. 天井
那个炎热的夏天
小方桌子里有哗哗哗的水源
牛郎的牛喝了就去耕田，喝了就去耕田
一把蒲扇一摇
就把我们一家人扇到了银河岸边
黄瓜、土豆、西红柿、鸡蛋、大蒜、白面
眨着眼睛围成了一圈
灶台里的母亲呼呼呼讲着夏七夕的语言
一根扁担生了六个儿女
麦子、棒子、高粱和苇，都长成了十七八的身段
父亲又去提水
老牛的哞叫声，少了一片
3.背后有眼
你为何背对着街道
向着墙角
抖动着身子
人们已经不再怀疑你在撒尿
而是在自渎
你不知道街道上
有来来往往的人吗
无数双眼睛正盯着你
虽然是黑夜
虽然是梦中
4. 草料场
在我看来
看守草料场是一个美差
如果没有衙内凌辱妻子
没有白虎堂那一节
家人安居，举案齐眉
八十万禁军教头也没有什么留恋
少了勾心斗角
少了逢迎拍马
一个人饮酒
一个人耍抢使棒
好庆幸自己
枪杆上的酒葫芦遇不到山神庙
好庆幸自己
枪尖的目标没有宵小陆谦
好庆幸自己
时代的梁山只迎接旅游团
草料场像个寺庙
我像个扫地僧
5. 时空伴随者
在鸿蒙世界逗留的人
一个深夜电话怎能轻易就把他
从睡梦中撬醒
街巷溜达的风并没有走丢
它已悄悄窜到窗前
好像一只手，掀开那层迷雾
你一定要守住
你的梦境。谁创造了时空秩序
谁就率先进入元宇宙
那些足迹已经泄露行程
因为流调显示
我们曾彼此擦肩而过
多么可怕的事实
在众人面前，谁还敢藏着掖着
像一滴泪，在眼中翻滚
6.以外
我的向往在荒凉以外
梦的鸟儿
栖于郁郁葱葱的繁茂
左边流水潺潺
右边花儿争艳
我的幸福在苦难以外
一身苦涩
在风霜里熬成甜蜜
一株薄土里的高粱
在蒸馏中成为生活的美酒
我的归宿在现实以外
将生命化为一朵流云
抑或一缕清风
让所有的名与荣屈与冤
苦与乐在消散的生命中不着一丝痕迹
7. 大雪
再大点。就可以当做袈裟
就可以随意挥洒
就可以，站在村庄小小的路口
看着一个人
提着灯笼，回家
再深一点。就可以掏一个洞
让白狐藏进去
再藏进去，十万甲胄
每一个都拎着北风
潇潇洒洒
再不然，离地三尺以下
有尖尖的小草
也昂着头
在地下，苦苦挣扎
这个傻乎乎的娃，想要的春天啊
就在地底下，就在你脚下
8. 凝视
清晨，她仿佛夜晚的遗物，用梦的眼光
凝视窗外云朵，像凝视一个个
陈旧伤口。那熟悉的，危险的
云朵触地的方式，成群的雨点跃出
独居的屋宇，汇成流水——
“恰似人类，大海是身不由己的归宿”
她在凝视中看见自己，被一丝不苟
改变的一生，也看见灵魂
孤独，笨拙，一直飘荡，像云朵
无法消散浓密的惆怅。
9. 纯粹
吃糖葫芦，我喜欢吃纯山楂的
我喜欢纯粹的东西
比如做饭
我喜欢将青菜炒出青菜的味道，用几味调料
激发出不同青菜固有的香味，这也如同教学生
因材施教
喜欢土豆，就不要嫌弃它的朴实与平凡；喜欢羊肉
就不要嫌弃它的膻味。如同爱
因为喜欢纯粹的东西，我写了一些好诗，也放走了许多机会
我结交了一些纯粹的朋友，也错失了许多
在别人眼里认为的机遇
10. 棺材铺
清明那天，很多人来找他
辩理，拉住他的衣袖，扯着他的头发
都晓得他的头是麻雀窝
木屑沉落到了头皮上
他们说他的棺材，阴森森，浸水
要他自己去睡。远处
老天隐隐有几声含糊的雷
他一惊，迅疾坐起，晃了晃雀窝脑袋
拍拍棺沿，没错，是上好的柏木啊
他爬出棺材，榆树下伸展一下僵硬的骨络
清早没有鸟叫，麻雀也没一只
一身的黑漆慢慢剥落，成了一个白晃晃的老白
11. 陶瓷花盆
一个陶瓷花盆，在阳台上摆放着
阳光、空气、雨水
你允许它们弥漫四野
沉浸瓷身的釉色和泥胚的内心
你允许你的双手抚摸，眼神爱怜
可种花、养草的花盆
你说，这样闲置也挺好
手绘的莲叶、荷花、蜻蜓
它们的存在抵消了空的错觉
假设发生这样的情形：
一条蜗牛，正奋力攀爬
它经过的莲叶和花瓣，都亮晶晶的
它正准备给盆沿镶一个银边
这个雨后的清晨
露天阳台和平时一样
正在制造一些湿漉漉的声音
12. 冬日，墙根，晒太阳的老人
墙是老墙
倚墙晒太阳的是一群
垂垂老者。墙面的斑驳
复刻他们脸上的老人斑。阳光
照射瓜皮帽，瓜皮帽遮盖耷拉的眼皮，
耷拉的眼皮召唤连连的哈欠…
远远望去
倚墙人欹斜的姿势
如同一根根支撑墙体的木桩
用枯槁的身体，诠释什么是形影相吊
他们像无所事事
又像是顾虑重重，生怕
身子的抽离，墙会因失去支撑
而坍塌
13. 风筝
1
高高在云端
巡视着辽阔的蓝天
时常地
还要和风儿谈判
2
远瞩高瞻
高处不胜寒
因为有鸟儿访问
所以并不孤单
3
看似潇洒
吸引着众人举目观看
谁人知道
高空中
保持平衡
有多么累
又有多么困难
4
只有自己知道
再多的光鲜
再多的灿烂
都离不开
那一根
长长的
细细的
若有若无的
丝线
14. 一束光
推开门，没有什么是值钱的
除了墙上几张旧照片，就只这束光
自房顶斜下来，像木桩撑起老屋
像目光探究冷清缘由
所幸尘埃飞舞，孤寂空间升起
丝丝热闹和温情。但我
仍不敢久留，怕这一屋的老影子
像光，追着我讨要说法
15. 漫漫
她年轻时就老了，四十七岁的祖母
斜襟衫与盘髻
像山村的陈旧与时代的拘谨
石磨盘上挂着月盏
我把循环的圆径，称作故乡
水猴子披头散发
擒着苹果园与朴素的守园人
祖母一个人，扫尽荚皮
南河里淘洗黄金豆
洗呀洗，午夜的水猴子回到水岸
她们交谈
苹果铺在丰富的蛋白里
我四岁，自幼的肥胖
拉一下天井的灯绳
大自然如此美丽
万物没有法则
任水猴子掠夺我们所有物产
我也从不知道什么是生活
祖母回来了，她是一个神仙婆
让人想什么，就拥有什么
16. 遗言
一把刀捅进我的后背
感觉到的并不是疼痛
而是舒适——
终于要告别这个
给予我无限悲苦的
尘世了
如果非要留下一句话
——请不要谴责行凶者
他那么果决地出手，一定
视我为此生最大的仇人。积攒了
那么久的怨恨，请允许他
享受复仇的快意
17. 老人与海
茫茫大海。海滩上
坐着一位老人。犹如一粒
满是沧桑的沙子
朝阳出来，追逐着老人
他和它对视而笑
夕阳下，一抹霞光
映红老人的脸，他有些陶醉
夜空中，一轮明月
悬在头顶，老人显得恍惚
那片海滩，承载着老人
复杂的心情；整个大海
装不下他内心的世界
他已不记得回家的路
或许，他原本就依海为伴
18. 古井
黄昏。远远不是深渊
但它自己拥有一口深不可测的井
在这口井里
涌动着无数星辰和伟大的灵魂
他们喜欢黄昏，喜欢
沉浸在黄昏这口古井里
自由游荡，并书写飘渺的行迹
我想写出一些从未写出过的
新鲜的语句，给这口古井
扎一个优美的花环
我从未胜出。在向完美迫近的
道路上，美好的期冀
总是被失败之神敲醒
呵，这千年之约，交给下一个人
19. 大雪
又梦见，谁骑马，风雷电闪
驰骋过我的雪地
一路的马蹄印，雪，一层层
覆盖，收藏。而马的鸣叫
已在远方，‘绽放成了梅花
辽阔，空旷的雪地
寂静，寒冷威胁到体内
隐藏的火热
我并非一个遁世者
只不过拥有太多的孤独
紧守一片净地
素白的尘世，是无法有爱
远来，带着春天
20. 巴比伦河
那不是我的故乡，那是回家的路
之所以写这首小诗
不仅仅是因为一首歌优美流畅的旋律
那不是我的故乡，但那是回家的路
之所以写这首小诗
不仅仅是因为在这首歌里找到了天堂，理想国，离乡的人
之所以写这首小诗
是因为我不能出声。我的鞋子已被洗劫
我赤着脚走在不是回家的路上
如果黄昏前到达那条河，如果还有水就先洗洗我的影子
21.针灸
身体里有上坡路，下坡路
也有河流山川
当岁月的火车呼啸着穿过一个又一个隧道
经脉不通的疼痛缠绕着日月
生活如一块顽石
压迫着我突出的神经
时光的针脚已不能缝补岁月的褶皱
站在我面前的中医，目光犀利
他能准确地说出我的痛处
手里的银针能无误地扎入痛点
我如一只受伤的刺猬
蜷缩在理疗床上
如今，我经络通畅
却没有一个中医，一根银针
能治疗我思乡的顽疾
22. 花落之后
流水捧着花瓣，哭断了肠子。
风在花枝上晃荡，
摆动的绳子，
等待绝望的人。
文字里，有人在哭，
太阳看见他，
眼睛哭成了桃子。
这样的场面，
符合疯子的心境，
追随流水，前去和风雪认亲。
23. 倔强
十二月的校园一隅
仍有五朵十月盛开的桂花
钉子一样钉在枝条上
金黄耀眼，逼退时光之箭
像当年奶奶白头上倔强的花饰
很小，却苦撑着不肯凋谢的优雅
24. 断裂
易碎的季节
一根断裂的树枝
还在举着天空
雪没有落下
这明晃晃的创口，在旷野上
收紧所有水分与韧性
让跌落的样子
干脆、有声
让缅怀大于离舍
25. 煮不烂的包坨
那怕是一个土豆
也不想去当那一个半老薯娘
但是，人生总有那么一段
绝对绕不过去的历程
今生，若做不了别人的粉丝
就尽力做好自己的本份
出粉，出粉
自取精华
让生活开始平凡而又流韵
一辈子与柴火、锣罐亲切交流
用一颗包容的胸怀
收聚多味的苦闷
包容每一位在外浪荡的游子
一直以来都想圆梦的乡魂
26. 小镇的雨
小镇的雨
坐在小酒馆里
离别的酒
谁能咽得下
两个泪人儿
只相互地擦拭着
仿佛这世界
再没有更好地选择
雨个泪人儿相互擦拭着
纠结着一秒一秒的时光
一秒有多短
一秒有多长
小镇的雨
走在长长的街道上
东也无晴
西也无晴
27. 千面
想吃煎饼
面里面加了
鸡蛋芝麻花椒叶
些许虚荣
打开电饼铛
一口气
摊了好几百张
有的面上白白净净
有的焦黄
有的看不透表情
卷上菜蘸上汁
咬一口
什么味道都尝出来了
28. 断了吧
断了吧。一条河对另一条说
清与浊分离，泾与渭有了疆界
断了吧。一座山对另一座说
肉体塌陷，筋骨无处缝合
断了吧。一片海对另一片说
水举起刃，看不到伤
我说的不是剥离，像油剔净水
也不是切割，像风踩进悬崖
更不是撕扯，像落日自废肝肠
像时间对时间说：断了吧
你听不见惊雷，却
感受到了轮回
和飘零
29. 黄昏，用尽自己的想象
秋光撑开一叶无上正真道
山楂的红翻译秋风的意
鸟鸣描述河流的悲与欢
几个闲人高谈明星的婚恋史
玫瑰在天外香艳浓
他们说着“烂人”“悲催”之词
夕阳闭上般若的眼睛
白鹭跌下凸起的深渊
河流失去闪亮的贞操
黄昏，用尽自己的想象
30. 磁共振
我没有探究原理，一定握住
“是”的癖好。
但我知道此时该舍弃什么，
让谁不在场。
我必须回答问询。
老老实实地证实说，“我就是我。”
然后塞住耳朵，
进入幽谷——好了，塞壬
没有伴奏。你可以独唱。
“我是不是需要表白一下自己？”
我被污染过。
但此时我不能动。
在一个不能自主的地方，哪怕只有
一个人，也算不上主人。
我向一个女孩，解释过她听说过
而不曾眼见的事物——
像解释爱
和痛苦。
我语言笨拙。
只是反复说，爱可以传来递去；
而痛苦，总是幽闭自己。
31. 大雪
夜晚很空
被无穷尽的黑一一填满
路灯瞅准空档，从缝隙处
将一束光漏进来，照见我的孤独
在空旷的房间里，有一场大雪
下了三十年。自你离开以后
思念是方形的，家徒四壁
除了黑夜会如期而至，还有你
身着白裙，周而复始地
像个陀螺，在那束光中
永不停歇的旋转
32. 二月
二月是一首唐诗
每枚修辞
是剪刀
剪柳絮，剪呢喃
剪江山
剪一年之计
剪着，剪着……
就换了
人间
33. 陌生的自己，陌生的城
对这样一个城市，出生，长大，工作，游玩
比起别人，我有着说不清的陌生
我把自己的陌生，投向城市的街道，记忆，流水，花园
我从一条街道走向另一条街道
就像从早晨走向黄昏
我从一种心情越过另一种心情
比之沿途的风景，还为纷乱
直到陌生袭来
把长廊的梦中荒诞的呈现
直到我再也无法了解自己，无法了解这座城
好像记忆被埋葬了
只剩下夜晚，离奇，虚无，恍惚……
34. 无题
不愿向西成佛
西天无来生
来生
还在渡口
横一叶扁舟
35. 一茶一饭
围绕着肠肚
造出些风景
悠游在食饮之间
把你的味蕾豢养起来
把你的喜与忧倒映出来
36.白马
没人比我知道，在这块黑土上
马蹄嘚嘚的秘密
一匹匹白马日夜兼程
在我袖口下疾驰
风景不限定边框
马蹄能到达的都是远方
没有成为将军之前
我不允许它们停歇
不断播种，不断照以日月
喂给它们打霜的饲料
让它们长出比锐石还硬的铁掌
有时候，我会把马蹄声
移到讲桌上，用重复的嘚嘚响
提醒下面的马儿们不能打盹
三载，时光成了白驹
马儿们冲出缝隙那一刻，黑土上划过
一道道闪电
我的鬓发上也落满了闪电的羽毛
37. 雪花埋不住谎言
放弃寒冷思想
雪中没有太大希望
只要喜欢开放的花朵
才把希望寄予荒凉
真的假不了
假的也别想掩藏
只要东风一吹
酷似坚固的堡垒也会坍塌
经受不住暖融融春光
38. 远行
春雨倾心你的眼眸
露珠般滑落
绿叶羞涩，蜜蜂窃窃私语
都被花瓣一一收藏
有多少夜晚
就有多少寂寞的时刻
樱花将甜美的秘密
塞进一个旅行者的梦境
39. 自由之树
我是一粒
来自亿万年前的种子
在季风里飞翔
追逐风的脚步
自由之路
属于身体和灵魂
属于对山海的向往
当我停下
落脚之地成了故乡
流浪被自由的欢呼遗忘
现在的我
渴望成为生长在山梁上的一棵树
在四季更迭中花开花谢
在金风吹拂时
收藏饱满的果实
在冰雪的包裹里做一个春天的梦
我的自由之路
远离了天空
却在这广袤之中更深情地呼吸
花瓣绽放出每一片天空
叶子铺展成每一寸土壤
都是属于我的自由之地
我只想在这个
无数次季风吹过的地方
做一棵自由自在的树
40. 夜宿古城
夜色湮没最后一缕夕光
大片的仿古建筑开始不声不响
像被宵禁的古代城市
在此时，有着不同寻常的寂静
月亮如一枚铜铃，挂在城楼的飞檐上
在初冬夜晚，散着寒气
大地上，尚有零星的灯火发出微光
夜色里的偃月古城
多像一场盛宴的尾声，多想繁华落尽时的曲终人散
或许这不是它本来的样子
或许也是，如高僧沉息打坐
我隐约听见，在深夜
打更人敲击梆子
敲出的一声一声，深深浅浅的闷响
41. 大雪
清亮的阳光照耀下
紫荆花更加妩媚动人
风轻轻一吹
有的骚首弄姿
有的翩然起舞
仿佛在吟唱：快乐就是春天
42. 致 海 子
你是大海之子
在母亲的泪水里养一片海
在春天里生，春天里死
列车飞驰在你的诗里
有你草原般的爱
阳光与黑夜照亮你的心
在雪山高原、沙漠与马背
只有一双铁轨
能刹住你的想象和执着
在你卧倒的那一刻
你的笑容与骨头一起碎裂
还有一伙诗人
用你写过诗的笔走你的路
佩戴你头上的夜幕
奔向诗与远方，读着你的诗
跌倒在你每一个字里
等待下一场雪
43. 时间是两尾鱼抱成的图案
我想，世人还在欠你一次微笑
你在一个广场的中心，世人
在你的中心
有人站在你的鳞片上，掐算命运
有人离开你时，留下冰冷的背影
我听到了“这一次不算”的嘀咕
而我的脚，已不由分说地
踏进了另一条河流
时间是两尾鱼抱成的图案
每一次水中翻转，都为每一个人
定义了一个白天
一个黑夜
广场边上的钟声，有时是那样空洞
有时，又是那样具体
44. 醉酒之后
这天晚上，你喝醉了酒
甩脸耍泼，胡言乱语
而且还嚎啕大哭……
我安慰你，强行让你睡下
这其间，你睡压过三次
每次都是
一只手紧紧攥着我的一只手
把我的另一只手，放在你的胸口
清晨醒来，我说
要不请个假吧！你摇了摇头
没事人般，又去上班了
45. 十二月
一个诗人的名字，溅落在轮回中
他被人铭记，也被人忘记
失声的雪花，编织敬献诗魂的花篮
它不创造纯白，面对的是后现代的虚无
接引的人来了，准提的人走了
供暖期还在供暖，结冻期继续结冻
落寞的他怀抱落寞的词语
在黑白交替的冻土上
踽踽独行
46. 我每天活着
这个世界一直想把我忘记，
而我象一口活着的气长叹至今。
我每天活着，在我的命运中找寻我自己。
人间，也许只是一个巨大的梦境，
我只是我自己的化身，深陷于幻象中。
我在流星下梳头，我在月光中唱歌；
我在悬崖边看风景，我立在船头痴情远眺；
我在尘世中搏风打浪，我在人群中踽踽而行；
我在大雨滂沱中躲闪着电击雷劈，
我在晨雾漫来的缝隙侧耳倾听。
我似乎听到一个声音：“不觉者，必将呕心沥血。”
说得也对。我每天活着，象投身于一局局王者的排位赛中。
为了胜者为王的荣耀，我用尽了平生的力气
和最深沉的技艺：猥琐发育，掠寨攻城，
刀光剑影，向死而生，丢盔弃甲，胆颤心惊。
我一次次从睡眠的泉水中复活归来，
相比昨夜，我一身的血与肉失而复得。
此时，我有一种错觉：我韬光养晦这许多年，
是时候赎回我散落在红尘中的那些骸骨了，
这一世，谁也不能动我。
是的，我每天活着，就象是一个错觉在活着。
人间，也许只是一个镜中世界，
我只是另一个人的倒影，我的错觉，如影随形。
一个喷嚏，可能出卖我的神性；
一阵恍惚，我又忘了我自己是谁；
脚下的路，似有非有；眼前的人，似识非识；
爱着的爱情，也似乎有些诡异：
我爱上的，也许仅仅是爱情本身？
我似乎一直在等待着一次机会：
一次无懈可击的轮回。
而轮回就象一个圈套，或者一个玩笑。
生与死，都在笑着，或者半眯着双眼。
我只是被轮回驱赶着的一群中的一员，
在无谓的抵触中且战且退，
在被逼到绝境路的那一刻纵身一跃，
化身为一只赤裸的蝴蝶，
无奈地被轮回的圈套卷走。
结局很明确：
世世皆忘来时路，世世皆是囫囵人。
而前世的坟头，依旧青草茂盛，满含热泪。
47. 消失的刘厝
从村口的角度看去
每天的太阳都会跃过九溪前
被高山遮挡形成的阴影
在那里寻找
已经消失的古村落遗迹
我的疑问源于一座刻有宋厝的石碑
发黄的族谱自带岁月的厚重感
谱系仿佛村中最古老的榕树
根须向下生长，扩散
深深扎进世代耕种的土地
成熟的种子随风飘荡
远行，进山，入海
却无法剪断一根亲情流动的血脉
名叫刘五店的古渡口依然可见种子
落地时留在海滩的祖训
48. 大雪
大雪似乎清空了一切。（而万物
却显现出清晰的轮廓。）
湖山清旷，不见独钓者的簑笠，
空白深处，只有断桥轻拈一枝寒梅。
灼灼的火焰伸向身外，那
巨大的真空地带：它仍能点燃记忆，
并据此融化我们内心的冰雪——
那时，我们都还年少，爱听
雪音在脚下深一声浅一声的清脆；
爱看，雪人紧摁住内心的雪崩
替我们守住童话中的梦境……
现在夜暮四合，一轮明月
陪窗户一起醒着。
光阴闪亮，梅花顿悟前尘，
湖面，能变成镜子，也能变成碎玻璃，
——它冲破界限，在雪野的中心撞开一道口子。
49. 鱼刺，或者鱼与海
鱼的耳语，贴着文明史
海的触手，从众物中抽身，抹去微尘
（有鸥鸟飞回，让暮色变小，收拢翅膀）
时令所至，意识形态的凝固
搁置一种情绪，用尖锐试探
未淬火的铁
有风驶过黑森林
疼是另一种表达方式
（空阶，无足轻重，辩证法）
历史折叠了一个个膨胀的午后
疼痛伸出触角，向上
摁响黎明
50. 很早以前，坐火车是我很向往的事
余脑村很小
我到过最远的地方是毛嘴中学
听说有人远行要坐火车或几天几夜的轮渡
我好向往
如果当时一张火车票能用干农活换取
我肯定十天半月不眠不休
51. 口粮记
稻子长在稻子旁，玉米长在玉米旁
麦子长在麦子旁
这不需用物以类聚来解释
它们不想在异类处被视为一棵稗草
稻子隐在稻子里，玉米隐在玉米里
麦子隐在麦子里，来来往往的行走
隐去风尘和疲惫，将地平线抬起
举起坚定的眼神，内心是相通的
但它们不结党，不营私，蓄满庶民的善良
春天，我关注一颗稻子，一颗玉米，一颗麦子
待秋天再去寻找它们的时候，看到了
很多颗稻子，很多颗玉米，很多颗麦子
其实，借助关注是一种伪假说
它们真正的目标是填满我们大家的饭碗
而我们要做的
是给它们施一些肥，浇一些水，松一松土
除掉侵入它们身边的稗草。扶一缕阳光
把春天放逐，收获于秋天
52. 墙壁
让道士穿过一次
这逞强的竖子
后悔了，终生少言少语
却被考察出实在是高
从辞海翻出“挺拔”
把这个词颁授给它
突然有只蛐蛐发声
震出个窟窿
主人给它补上，顺手
把阳光关在门外，以免
它失魂落魄，毕竟
它的生活就是隔开别人
也隔开自己
53. 碎花裙子
她偶尔抽烟，细长细长的那种
她喝酒，最爱喝红酒，说是红酒美容
她还不时熬夜，有时赶稿，有时是失眠
人到中年，本身就是个矛盾体
她一边深爱自己
如同爱一件品相完好的青花瓷器
一边在毁伤自己，毫不在意
我们有时在酒后争执，相互倾轧
然后退群，互删微信，仿佛老死不相往来
只是这些动作，总也不能伤害谁
真的很没意思
54. 逆旅
我在蝴蝶的梦里?
蝴蝶在我的梦里?
此岸是悬案，到了彼岸
会是难题吗?
太清宫山门外
石兽的一只耳攥在我的手心
悠久这么不经考究
老道揪着要索赔，
游客围着指指点点。
据说我招惹了丘处机，
那是他的宠兽。文物局和道教协会
一众人等，似崂顶倾泻的云雾
逃逸，一路蝶舞
晨起，汗珠犹在
吃降压药，出恭，洗漱，
吃早点，出门赶公交
熟悉的线路，熟悉的车次
熟悉的乘客
空气、阳光，
再过两天就是菊花展会了——
雨后的苗圃涌出
预热的氛围——蝴蝶去了哪里?
我把童年、少年留在了秦岭
这里是黄海之滨，用不了半个世纪，
终将结束颠沛的旅程
悬案，还会是难题吗?
55. 雪在路上
环卫工人王淑霞
在路边，搁了扫把，又写诗啦
这不被人拍了
发在晚报上
正翻着诗稿
想着对镜头说点什么
想想还是脱稿，也不管记者什么的
就说了
还挺像新闻联播
今天是大雪节气
快递、外卖、打的、开大货的
各位弟，各位哥，到晚上这一路
雪怕就要下了……
56. 五十岁的悖论
一棵树在斧斫后，裸露
闪电的密码，热血的波纹
经年的涛声席地而坐
与持斧人相闻
彼此问渡
夕阳落下，火焰隐入灰烬
五十岁见山，见水，见峥嵘
跌落碎瓷片上的珠露
是最后的温润
拒绝诘问
夜深人静。偶尔
听流水，抱山月，望七星
把悬而未决的夜
磨得爱而不得
恨而不能
雪落屋前屋后。不再
束腰弄影。屋内听雪
屋外闲步。待到
百花盛开时，就做那个
种菊，养鹤人
57. 沉默的母亲
没有冲动的方向了，现在的她
用沉默苍白头发，深刻皱纹
用疼痛软化髌骨，预测天气的阴晴
用缓慢的血液，凝固部分曾流动的记忆
她就像一个遁世者
不再对子女们刻薄，严厉要求
女儿们要遵从为人妇母的古训
儿子们要肩负担当
现在，她只是在传达一种情绪
平静地目视，子女们风生水起的生活
母亲，陷入沉默的母亲
该得到的，似乎她已经得到
该丧失的，几乎她也都已经丧失
而在我的内心，永远回荡着
她曾经激情四溢的声息——
58. 村庄
儿时的村庄，那些房子
像奶奶烀得苞米饼子
一个挨着一个，连锅边
都贴满了
为了锅里的那点粮食
村民们荷锄扶犁，田野里
到处是人
再加上车马的轰响，嘶鸣
整个村庄，每天都活在
宏大的热闹场面当中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村庄想起了减肥
骨架子虽然没变，但活在
里面的五脏六腑却像
掏空了一样
村庄越来越瘦，我真担心
有一天，它会成为空壳
59. 花一开，就爱了
清晨，薄雾缭绕的村庄
响起花开的声音
勤劳的沙土人
启动了一天的按钮
忙碌地釆摘着
苦笋林里新长的甜笋尖
以及郊外坡地上
一丛丛鲜嫩野蘑菇
他们喜欢在入冬前
储存足够多的粮食与干菜
把简单日子，过得
不急不躁，不惊不扰
60. 秋天的声音
2004年
10月
20日
那个暮秋的残阳
红得让人不安
——他，下井没回来
一天，咀嚼了她一年的焦虑
最终，一声瓦斯爆鸣
从两耳轰进脑海、心田
午后的秋阳
晃得人，心头瘆得慌
她接过一本存折
手指捏得有些发白
嘴角不由自主抽动两下
便把哭声咽下
怎么也想不明白——
这轻飘飘的一本存折
咋就能跟他那150斤的身体
等量交换
61. 葬 礼
在农村，葬礼比婚礼盛行。其声势
赛过海潮汹涌，不惊扰山外青山楼外楼
决不罢休。锣鼓喧天，唢呐动地
天地间充斥黄袍道士拖着长音的鬼话
那是与阴曹地府的通联。每一场不绝于耳的
轰闹，草木不宁，骨灰何以安息
其实，逝者生命止息的瞬间，就扔下
所有至爱，飞天逍遥。当他一想起
身后这场寒风劲吹的逐魂就后怕
62.葬礼归来
按风俗要到超市转一转
或到集上走一走
说是能去掉身上晦气
今后的运势八字南开
死去的是隔壁老王
一辈子与世无争，邻里口碑极好
葬礼归来，每个人眼角的悲伤
垒了一堵墙
院子里少了一些吆喝
注意火烛、小心窃贼
下雨了，谁家衣服忘了收
这些经典台词，被带到千里之外
现在，整个街坊都安静下来
连家庭补习班的琴声
也摁进黑色框框里
北河口的夕阳迟迟不肯下坠
老朋友的那枚棋子
还没落到合适之处
63.银杏
金黄的想象
仿佛从未被风吹落
灰濛蒙的天空下
原野寂静
一个个永恒的梦
清朗，笔挺地站在冬日里
人们拾起银杏叶
像是拾起，那散落的自己
64.大雪
山水和草木
不断地被冷处理
它们渐渐失去曾经的温度
待所有的真相被掩盖以后
一个惊天的阴谋
大白于天下
65.酒歌
如果倾倒了黑夜，能唤醒钢铁的坟场
请将我饮尽，让每一滴燎燃
成为，黎明的颜与唇
街巷苍白得只剩下繁华
电杆挥舞长鞭，驱赶一群饥饿的鸦
那串符节，为光阴谱写的长调
与钟声一般短，一般闪烁刀刃的
寒光
他们都在一杯酒里。连同
弯月与流萤，丁香花叩击的院门
卖酒的诗人倾诉尘世炎凉
花非花，一枚又一枚拔了生活的门牙
呃一一
这根本还是长夜的还魂曲
若能唤出那只蝴蝶，入了
梦
把人间留在茧壳，我愿意歌唱
一万年
66.大雪
逃跑的水滴还会回来
梨花随风而动
在这个季节&;装扮一个梦
融进旷野
在河流走过的路上
伤感的你
也是弯弯曲曲
67.仙姑庙里不遇仙姑
我想
仙姑是仙
仙姑有情没有欲
一步
一步一步
向上登向上看
心打着爱情的鼓
香火寮寮
她应该没有走远
68.黄昏色
黄昏的天空，用重色
增加浮力，也浮不起
收割一天熔成金坨
不舍放弃一点点的夕阳
——反而被越压越低
直至压入深渊
善终的人步入黄昏
开始将最重的黑色
替换成最轻的白色
使得灵魂从肉身中
浮升进天空，变作星星
成为一颗颗化黑为光
长成白天的种子
69.夜里
这个流动的夜
鸟鸣唤醒寂静
月亮一会儿在我左边，一会儿在右边
这迹象表明神的存在
我也流动，像蛇一样爬行
给黑暗留下一层皮
我口中含着一个苹果。它是空心的
我没有像鸟那样发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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