匀速行驶或者动荡前进的诗歌写作
---对皇闻晖诗作的浅读
文/禾青子
我曾经思考过这样的问题:在每个诗人进行写作身份的自我辨认上,会不会对他自身长期从事的职业或者生活经历形成一种隐秘的依赖性,这种依赖性又是否成为会帮助他,甚至成为阻碍他发展其诗歌语言的组成形式?也就是他将因此陷入一种匀速行驶或动荡前进的诗歌写作状态中。
当然,当下的诗歌评论界其实比较罕见对作者所固有的职业特性和生活阅历进行带有挖掘性质的深度剖析。评论家们其实绝对懒得理会和探究我所持的这种偏异端型的诗歌见解。他们愿意更多地耗费时间将笔触停留在制造出令人脑壳发麻手足冰冷的理论饶舌中。并且以此,将人们对诗歌认知的玄妙拔高到无以复加的程度,这无疑将为他们带来手段高明的美誉。在这里,我只想以一个写作同行的观点来说说我认识已久的好朋友皇闻晖先生的诗。
作为已经被诗人皇闻晖的职业纽带所紧紧链接的忠实读者。我觉得我宁可把他的作品与他所身处的汽车售卖业扯上某种联系,以此表达对他忠于本职并从中激发出一种活力盎然的语言本能的敬意。也许因为我每天驾驶着他为我选中的本田CITY行进于街区或者乡间道路,我能体验到这种车型的简朴实在,它的飞驰和轻巧,它的轮胎的有所约束的快速转动。而这种体验或许等同于我对他的诗歌的感受,那种明晰的完全可以辨认的汽车底盘一样坚实的语言装置。因为我是如此钟意他的这首诗:
后视镜
车子往前,跑进后视镜里
的镜像被迫往后
沿途的风景一直在呈现
也一直在撤退
它照出身后事
也照出隐秘的人间
那些打着退堂鼓的镜中人
和物,一再被囚禁
极速前进的方向
所有都被抛于脑后,谁还拿正眼
瞧人?在两块玻璃片上
投影成像,你可看清这个尘世
感谢那些投影,感谢那些过客
一路尾随,并且一路走丢
我无法转身寻找
但我可以从另一个世界看见
在他的这一组诗歌中的每一首都被严格地控制在一种能普遍接受的用语范围。就如同汽车底盘的构造一样,不管其使用了多么特殊的诗题,比如他的诗作《原风景》、《旁观者》或者《霜夜》;我们都能感受到这种长期养成的恒定的表达顺序和词语组合模式,仿佛不容许任何地方出现不合常规的偏差。以至于我一度怀疑这可能是一种趋于成熟的诗人将延续多年的风格陷阱。在这些诗中,我们从来不必指望他能够以装疯卖傻的语言姿态去迷惑和取悦读者。并且他仿佛也从来不为所动,即使被引诱到语言的地平线边缘或者词组的悬崖边界还能继续面不改色,淡然视之。
而这样和谐被打破的恐慌所不能具备的心灵笃定,呈现给我们的将是如上面说到的简朴实在的诗歌。作者一直希望以其真实性的写作引领读者进入“我无法转身寻找/但我可以从另一个世界看见”(引自《原风景》)诗句中的那一个愿意与读者诚恳交谈,让读者凭借直觉就能阅读的世界。且最终满意于作者“且许我以流水,把面具撕掉/然后交出那张熟悉的脸。”(引自《毛玻璃》)。这样的写作模式对于作者来说是自许的,甚至缺少那种急着给自己一次逆时针的钟摆急剧动荡的反叛。如同他的诗《由标点符号联想到人生》中这样的句子也暴露了其实他还不愿意挺身越过河对岸,进入到语言迥异的另一方阵营。“欲望有多大,风险就有多大/圆满的落脚点/最终还是/落于人生的圈套,落于无端的想象。”
但如果皇闻晖从他自己牢固的墙体中走出来,离开他那些形成多年的厚道和害羞本质,其实他还是很容易将他对生活的感觉带进诗行的;这组诗里的一些不同的篇章更能说明这一点特质。比如在诗歌《毛玻璃》中所陈述的那样:“试着去摸清外面的世界/试着推翻假象,让冬天的暖阳/把光递过来/让鸟鸣贴着它歌唱。”这种勇敢的迈出也会帮助他:“偶尔像一只蝌蚪一样/在水中短暂搁浅,是为日后更持久的蛙鸣。”(引自《由标点符号联想到人生》)。当然对于一个在写作中打算奋勇前进的诗人来说,甚至他不应该使用偶尔这样的词,而是每次,时时刻刻都尽量做到如此,通过变换档位给予汽车马达持续有力的轰鸣。
正如谢默斯希尼所思考的问题:“一个人诗人如何适当地生活和写作?他与他自己的声音,他的地方,他的文学传承和他的当代世界的关系是什么?”皇闻晖这些诗,带着他对世界的观察,并没有打算在我们要求过高的语言变化中激起涟漪。他只是在试图维持诗歌在个人生活中的一个位置,对自我的不断修护。“没事就吐纳我的气息,敞开所有的感官享受世界”(《绿萝辞》)。这样的诗歌作用已经完全可以感动自己和别人,并走在善意地去解释这个世界的路上,从所有人对怀乡病和对时光逝去的忧虑中,去启动一个四平八稳的发动机,在这种匀速的驾驶中照料每一个口味不同的顾客。
我们所有人的诗歌的问题是不是仅限于获得自己满意的文字,意象和象征?或者还需要启动一只更为灵敏的耳朵去寻找比我们的汽车底盘错综杂乱的油线中隐藏的具备穿透力的音质?读了这组诗人皇闻晖近期的作品,我也隐隐觉察到他对平稳的驾驶过程和熟悉的体验感产生的些许不满意。虽然还没有达到我想要的那种刁钻的预期,但其实这样的写作模式已经开启了,尽管仍然还是“一路的颠簸晃动,夹杂着碎碎的方言”,如同《打盹谣》中的这句诗。我祝愿他“在最后的光合运动中,终于交出了我。”,在对艺术的精进中摆脱那种“在最好的年华被砍掉了青春”的树的感叹。
禾青子2021.03.14
附皇闻晖诗选
1.原风景
在他乡,我总是不自觉地
去唤醒一些记忆
一幅古老的画面,时常复活
在我的脑海
然后在追寻中又消逝不见
曾经清澈的小溪
再也无法诉说,泉水叮咚
蜜柚树占山为王
森林从此被囚进了深山
夏天因过分热情
而失去知觉,午后似乎已听不到
蝉的尖叫
还有那些被推翻的稻田
如今成了青枣的乐土
每到仲夏夜,都会亮起千万只眼
盯着更深处的黑暗
星空仍醒着耳朵,听取蛙鸣一片
故乡的原风景
在回忆里不断地涌现
回家的路,是宽了
但我却越走越远
只剩一口乡音清晰依然
2.后视镜
车子往前,跑进后视镜里
的镜像被迫往后
沿途的风景一直在呈现
也一直在撤退
它照出身后事
也照出隐秘的人间
那些打着退堂鼓的镜中人
和物,一再被囚禁
极速前进的方向
所有都被抛于脑后,谁还拿正眼
瞧人?在两块玻璃片上
投影成像,你可看清这个尘世
感谢那些投影,感谢那些过客
一路尾随,并且一路走丢
我无法转身寻找
但我可以从另一个世界看见
3.绿萝辞
多么绿意盎然的一条贱命
没有苟且,无需偷生,身体里住着一群魔鬼
多么热闹啊,遇水则发,从水里长出根来
没事就吐纳我的气息,敞开所有的感官享受世界
那些绿色的葳蕤,绿色的攀援,绿色的求生欲
那些吐着绿色舌头的魔鬼藤,再也耐不住寂寞
在最后的光合运动中,终于交出了我
4.毛玻璃
试着去摸清外面的世界
试着推翻假象,让冬天的暖阳
把光递过来
让鸟鸣贴着它歌唱
一片白雾遮住了眼前的一切
爱美的人,何以照出愉悦
那模糊的镜像,那灰沉沉的视野
在靠近你的地方,尘世的轮廓
何以清晰,影子醒过来
镜中人何以成像
且许我以流水,把面具撕掉
然后交出那张熟悉的脸
5.伞心
在雨中,一把伞醒来
在琴弦上走动
每走一步,水就颠簸着抖落
每一个淅沥的音节
都在下坠
让雨倾斜并跌落为流水
那些被忽略的点滴
试图聚拢
但又都被伞心给支开
6.旁观者
陈三五娘出场了
戏台上的灯光喧闹起来
单皮鼓一敲,铜锣声
咬住鼓声,铙钹咬住大筒弦
熟悉的唱腔萦绕着
七字白,三声无奈,都马杂碎调
观众听得意犹未尽
而我,只震惊于
他们的表演
在台上哭爹喊娘的戏子
到了后场
笑得比谁都大声
7.失眠记
卸去夜色躺下
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只眼睛盯着我
被窝还没来得及暖和
心中就开始滋生一些不安的小情绪
开始有更多的胡思乱想
越想越接近精神病患者,越想越找不到梦的入口
半梦半醒间,总能听到各种嘈杂
像列车的轰隆声,开往黑夜的城堡
还有慌乱潦草的脚步声
像金属制的盲杖执拗地敲击着木制地板
一阵又一阵,在耳洞里疾驰奔走
而后,有磨牙的声响,像一把锯子
切割着我们共有的夜
我开始心生恐惧,起身摸黑走出房间
在镜子前,我驻足了良久
总感觉有颗牙齿被呼噜声给撬走
8.霜夜
把草木身上的月光摇落
秋风需要多大的劲
霜花不语,仍在默默地开
故乡的晚稻弓起了腰
金黄的波浪
涌动着无边的夜色
你头顶孤独的白
开始弥漫
斑驳的尘世,如何劝阻这场霜降
月华,寒霜,白发
他们混在一起
叫黑夜如何指认,谁是谁的污点
9.《打盹谣》
 
每当坐公交车,上下眼皮就会不由自主地
贴合在一起
像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紧紧相拥
 
在这个嗜睡成瘾的早晨
所有人都在练习,无视光明,纵容黑暗
所有人都有好梦没来得及做
 
一路的颠簸晃动,夹杂着碎碎的方言
仿若儿时的摇篮曲
闭上眼睛,谁都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鼾
 
公交车到站了,昨晚漏掉的美梦不见了
外婆桥到底是什么桥
想了一辈子,始终还是没想明白
7.《由标点符号联想到人生》
人生有太多的节点
当停下脚步时,就不要幻想一往无前
偶尔像一只蝌蚪一样
在水中短暂搁浅,是为日后更持久的蛙鸣
写不完的心事,说不尽的爱
都一笔带过
能省略的都省略了
像一串雨滴,落入凡尘不见踪影
既然上路了,就不要感叹路途遥远
更不要有无中生有的
困惑。一只饥饿难耐的鱼
不会轻易质疑鱼钩的诱惑
欲望有多大,风险就有多大
圆满的落脚点
最终还是
落于人生的圈套,落于无端的想象
2020.01.15
8.在冬的拐角处
雪落无声,在冬的拐角处
一树树梨花白
纯洁地绽放,却只能孤芳自赏
这一切,在南方只能凭空遐想
每一朵雪花都是清白的
每一次飘然落地,都要洁身自好
在冬的拐角处,我时常把自己
想象成一个雪人
一身清白,伫立雪地,独享无尽的风情
9.不知道什么鸟
 
没研究过动物,也没进过动物园
但我还是与一群鸟相遇
不可避免的就有了眼神的交流
我在羡慕它的悠闲,它在羡慕你的自由
 
突然有个小孩的声音传来——火烈鸟
如果没有他的佐证,我绝对认为
这只是一群不具名的什么鸟
它的生活近乎单调,像我的无知不可名状
 
火烈鸟,或者不知道什么鸟
每一个路过看它的人
在它的眼里,他们的每一声尖叫
都令它们作呕:人生如此,你们算什么鸟
2019.12.11
 
10.在最好的年华被砍掉了青春
有好长一段时间了
小区里的树
不再作任何修剪
长势已有参天的可能性
只是,偶尔会掉落
一些枯枝败叶
甚至阳光、月色、雨水
每到了夜晚,我都在想
如果没有路灯
没有破窗而出的光亮
阴森将霸占
树底下所有的空旷
风起时,丛林中便会发出
沙沙沙的声响
这样的想象没持续多久
仅一天的时间
小区内所有的树
都被拦腰斩断
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叉子
树立在小区的道路两旁
有人说,这一切都源于
一坨鸟屎的坠落
也有说是为了给小区人民
腾出一片蓝天
但这不足以让树为所有人痛苦
在最好的年华被砍掉了青春
2019.11.01
个人简介:皇闻晖,本名黄文辉,另有笔名黄棘,80后,漳州平和人,现居厦门,在一些刊物发表过一些作品,著有诗集《与春天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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