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国际诗赛 于 2023-10-28 12:22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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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犁铧
汗水是犁铧的血液
一些锈迹需要
洁白的语言时时擦拭
犁铧的呼吸，充满了钙质
土地喜欢犁铧的倔强
穿得再深也不喊疼[
泥土的掌声和热吻
激励犁铧扬起面孔朝前冲、不后退
脚印是最好的犁铧
在时间的原野
层层叠叠、深深浅浅、密密麻麻
在欢叫、在覆盖、在冲击
阳光和砾石都被碾成粉碎
靠着墙壁生锈的犁铧
躲进额头裂纹的犁铧
它们用夕阳交流
一直谈到黑夜深处
2、槐花引
那日，我们谈论上学时路过的槐树林
阳光怒放，鸟鸣简单。我们高声叫着彼此的绰号
雨天趟过河的声音，清晰可辨
我们发现，那时的暗恋
都带着毛绒绒的惋惜。躲在夜色中的遗憾
也被摆在明亮的岸几上，时间开启倒序的模式
黑与白不再泾渭分明
我们的讨论总是很轻易的放出龙吟虎啸
对与错被岁月摘洗出原本的底色
裂隙与瘢痕的存在，佐证开花的纯度
欢笑、哽咽甚至泪眼晶莹
甚至有人提起那年的五月，他在槐花下
第一次吻了自己的心爱。并且误以为那就是永远
那白色的，可以做成槐花饼的初恋
那带刺的古铜色的冲动
现在想起来都是涩中带着甜
无论我们讨论得多么热烈
那么想要找回我们不以为然的盛开
时钟依然向前。那些遗憾
就显得比过去膨胀了许多
就如同那片槐树林，后来被砍伐
现在长满了破碎的冰屑
3、雾
江山深陷
车灯像一尾尾中毒的鱼
缓缓地游
我已失身
还必须深深地爱着
4、冷藏之物
那些肉类和植物安静睡眠
有概念在延续
僵化太缺少质感，与保鲜相去甚远
需校验，鲜活就是存在
存在应属于哲学
冷藏，不会像阳光下的事物
那么直白，热烈一览无余
躲避夏日的锋芒，喜欢独处一隅
把体内的秘钥反复斟酌
每一个瞬间，不论换气，发芽，
或瘦身，同命相连
逝去的，如桃花流水
存在的过程，那么真实美好
在睡梦里呼叫鲜美
冷藏后的事物，清醒如晨曦的雪野
让泛滥的热度冷却一些
接近秋草的冷骨，复活的理由
5、晚参
躬行玉皇顶，秋水洗过甬道
寺庙漆门朱红
纷披着慈悲之音
值守的僧侣早早打扫了团蒲
我们席话，流水冗长
掮客，逃荒者，旷日痨患
用光了所有愿签
他问我求什么
执事的老庙祝，见多识广
6、立夏，雨夜漫步
雨点打在伞上，喧哗留在雨外
眼前身后更多的是清静
几盏园林灯，暗处投下幽幽的光
周围的草木神神秘秘
静夜听风雨，小亭正好
或白或紫，亭外的玉兰花已然凋谢
几把无人打扰的长椅
还在念着兰花指的妙处
曲终人散，夜色隐去一片叫好声
夜未央，雨也没停
蛙鼓落春花
柳荫深处，再闻鸟鸣已非春韵
7、诉求
可不可以，把一个人还给我
她已经消失了多年
再不相识。这么多年我一直寻找她
从没有看见她的影子
小时候，我揪着她的衣襟
长大了，再也没有看到
她的样子
三十八年来，我一直等着她
等着她从春天长出来
长出小脚小手
小样子。种下去的那年秋天里
秋风如刀子般锋利
每一刀划过
从心底，剜出一块新泥
母亲，每个春天我都盼着你长出来
母亲，每个秋天我都去田里
再把所有土地，翻新一次
8、 落叶
从秋天的肉身中
抽离季节的枝头
用枯黄的脚步
丈量内心的荒凉
一定是有一场别离
预埋在春天
并以秋风的名义
承接飘零的悲伤
每一片落叶都是一朵花
在去往冬天的路上
兀自枯萎
不必追究这一生饮过多少露水
沾过多少尘埃
“风儿会带我去任何地方”
9、二月春风
春风的功夫是在二月里练成的
一到田野就各奔东西
桃树上有一缕
杏树上有一缕
每棵麦苗也分到一小缕
说缕似乎有点不当，应该说把
所以贺知章说，二月春风似剪刀
现在每个植物都分到了一把剪刀
每把剪刀有自己的特点
杏树想要圆形的叶子
桃树想要长形的叶子
麦苗青青想长出未来的形状
二月多么忙碌啊
最忙碌的要算那些磨剪刀的师傅
因为一个修辞
二月的春风剪剪就钝了
10、周瑜打黄盖
那地界，山高皇帝远
喜欢把情人，称呼为相好的
情人，太浪漫
在这样土里土气的偏远处，水土不服
相好的，很直观
相中了，就翻江倒海的好呗
相好了，可以在一张床上随便滚床单
不能在一个锅里抡勺子。犯忌
管不住屁股了
总的稍稍顾一点脸面
滚床单，时髦，是新词
按照当地习惯的说法，叫涮锅
谁是锅，谁被涮
不言而喻
涮锅一般没有锅底费
如果有费用，也是挨涮的买单
也可以以工抵费
伺候完菜园子，再去伺候承包田
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
隔一层窗户纸的事，谁都不捅破
只要不赖账，不端别人的锅
就不必耽心被捉双
被捉双
也叫崩锅
11、夜路
都说人吓人吓死人
是的。走日常如走丛林
在日光下穿行
常常无限接近小时候的夜路：
随着人群散去，许多生灵活跃起来
直到剩下我一人
前后左右的黑，和突兀的白
全都长出手脚和眼睛
当我奔跑，它们也在风中加速
有时到了脚后跟，就要触到我的背
有时与我擦肩，绕到前面……
每一次都是锤炼，但练习场的边界
不敢抵达荒野，更不敢抵达闹市
12、独坐幽篁里
有人说，竹林是饿瘦的
我每次来，都带上食物和水
叫醒睡眼惺忪的亭子
我们一起等周围的宫娥
竹叶的沙沙声，是莲步轻移
还是长袖善舞
我沉浸在悠远、寂寥的意境中
月光从天宝年间的唐朝返回
长安城风声鹤唳。彼时王维长吁短叹
像风口浪尖上的孤舟
13、西游记
1、
沿着蜿蜒的爱
面包车开进一部名著里
自驾游的路，好比取经的路
春天，母亲满头大雪，拥有耄耋之年
不披袈裟，却是当之无愧的师傅
儿子儿媳妇，女儿女婿
都是名正言顺的徒弟
2、
倏忽间，玉龙三太子，化身轮椅
或者五菱宏光，或者上山下山的索道
牵马的儿女，牵着醉醺醺的春天
三皇寨坐滴錋级的魅力，却不知此刻
三皇何在，只知道母亲的老迈
是儿女们的另一场风雨
3、
乘车而行，恰似一苇渡江
几颗星在夜里阅读着，祖师留下来的经文
山顶的达摩洞，拾不到山下的脚步
采摘一些仰望的目光，馈赠些
面壁九年的风霜，让丽人带回去烹茶
4、
小浪底是妖，我和你一起
龙门石窟是魔，我和你同心
龙潭大峡谷是鬼，我和你携手
牡丹花是仙，我和你并肩，在少林寺
我们变成十三棍僧，光荣地救下了唐朝
救出了母亲脸上枯萎的笑
5、
盘山公路，怀揣许多曲折，许多阴险
病痛不过是人生后半程的一道风景
草美花艳，树奇石怪，猛然间跳出一个断崖
等到母亲取回真经，你会看见一缕春风
立地成佛，打坐在一丛牡丹花里
14、麻老头
麻老头刚走，北风就急了
它疯狂地追到河边
围着新建的坟墓打旋
可麻老头不怕它了，这个冬天
麻老头再也不觉得冷了
仅仅住了十三天的新房
孤零零等待着验收
麻老头孤身一人
麻老头是一个五保户
15、去吧，去人群里
去吧。去人群里，收起你玫瑰的利刺。
去被弯曲的流言修改，
承受蜕变。
交出你明晃晃的镜子一样的敏锐，
顺从地泯然众人。
在那里，每一张面孔都穿着答案般正确的表情，
被后来者追随或者模仿。
去吧。去那千篇一律的活着里，
安全地浪费一生。
你已因丧失而被自己除名。
16、狩猎
春天拉开
生存竞争的序幕
桃花斗艳 用花蜜
吸引蜂蝶为它们传授花粉
蜘蛛掌握契机
在桃花与桃花之间; 营业
一场收益远大于风险的投资
我什么也不想做
赏花，琢磨
桃子什么时候成熟
17、父亲
父亲一直都执拗又倔犟
年过花甲脾气依然糟糕
几年前，他的几个酒友
相继归于黄土，他因此落寞了许久
也终于不再酗酒，尝试着浅饮即止
他重新拾起了镰刀和锄头
专心伺候着已渐荒芜的茶山
以及逐年缩小的一亩三分农田
春种花生，水稻
秋收之后再栽一季油菜
闲时还能编些竹篮和箩筐
这些荒废多年的把式
他拾掇起来一点都不生疏
年节时见到子女归来
言语间竟然有了些许讨好
甚至还有些许畏怯
18、风中的承诺
雁南飞时,你去了北方
那时，北风尚未形成
灯红酒绿的世界，渐渐忘了初心
旧时的温存，带走了一枚泣血的红叶
风口中，时间追问那些离别
星光下的风花雪月
已如破壁残垣，在冲天的楼群
所有的承诺，都随风卷走
落魄人的影子在明亮的湖镜里死去
念已成殇，过往随风流淌
春天的纪念碑已支离破碎
仰望苍天，身体里的雪
铺好文字立脚的纸白
我动用苟延的脚步，追寻答案
空旷的冬野，朔风袭人
山盟海誓，是千年的铜臭
瘦弱的诗句已苍白无力
牵挂的风声，是那么多余
我用诗句重建天空
并不断抽出天空的色彩
大地渐渐地白了
白到天地间只留下我一人
呆呆地站着，像一截烧焦的木桩
19、练习
继续练习睁眼瞎，练习遗忘
练习在炸雷之后，竖起失聪的耳朵
继续练习流眼泪，练习沉默
练习在悬崖边奔跑，扔掉身上的铠甲
继续练习挨板子，练习麻木
练习在笼子里散步，对外面的人不屑一顾
继续练习走路，练习摔倒
练习一个人爬上山顶，再爬下山来
20、登高
每一处向上的位置，爬山虎都在找落脚点
我试图找寻你出现过的段落
目光藤蔓一般散开
不用说，时节把每朵花都托付给雨水
流动的眼波里住着高原
我在泥土中打量，却不能在人群中确认
荒野空空，锄头生了铁锈
马放南山，在黄昏的家乡奔走
每一条小路，都是一句经文
在迷乱的镜像里
有人手持香烛
也试图登上最高的山丘
21、地平线
要缝合大地
的伤口
太阳从那个窟窿口掉下去
它实在撑不住了才掉下去的
把它缝上，就不会掉进深井里
最多停留在那儿
像是一个吊床
可是从哪儿找那么大的柱子呢
不能缝合
万一哪天太阳掉头了
从那个地方出不来
怎么办？剖腹产是做不到了
哎，不得不说
这些年它已经从那个地方升起来
好几次了
22、这个秋天
九月，做个没心没肺的乖宝宝
不与秋风争辩
不与秋雨缠绵
走一段吧，坐下来也行
庭院的雀鸟，田野的雀鸟
同唱一首歌
阳光是个好东西
朝阳红，夕阳也红
中间，万事大吉
或者，诸事不宜
23、初夏绝句
从荼蘼起笔，小荷不负熏风着意的眷顾
孑然自赏兀立池中的唯美倒影
绿槐高远的立意，朴拙中藏有深意
微雨清洗新蝉去年用旧的嗓音
欲燃的石榴花，暴涨的激情摇曳如火
起承转合的笔锋，暗含饱满的风情
谁在耳畔轻声诵读古朴的诗词经典
反复的推敲中含有说不出的簇新的意蕴
24、上弦月在云中穿行
午夜的寂静包围了一切
娇喘使一节节骨头流进虚空
紧缠如蛇，狂吸兰香临近窒息
吐出信子渴饮垂珠，撕扯间莞尔
团云吞没上弦月，月如犁铧
在涌起又摊伏的云中扶摇
凤吟泉鸣，吹响双重冲锋号
为无边寂静筑起两岸
波浪澎湃，此刻灵魂无需摆渡
急切地奔向火山口 喷发
玉肌上的盐粒，天幕星子
舌尖带着余味入梦
纤手作枕，像无限延伸的缰绳
红尘滚滚，白驹绝尘而去
25、竹简史
我说的是竹：味甘
微寒、可成器、可入药
一生花开一次、与杂草为伍
和麻雀相伴
脑袋屈从于风雪
身子屈从于
人类的刀剑斧钺
化为丝竹、既奏凤凰曲
亦鸣俚俗乐
或者俯身为榻
枕老弱病残
拥软玉温香
进而为纸、用来写诗
歌颂太平
赞美你自己
也用来攻击、溜须
侮辱与杀人
甚至用来
拭擦污秽，温暖屁股
我说的是——竹
禾本科多年生常绿植物
我说的是竹
长在房前屋后
26、青竹
从出生那一刻起
就昂首站立
以一颗空心立世
只顾嗖嗖地往上长
永远保持一颗童心
活着就一身青翠
一生就那么刚直
什么时候都不横生枝节
当当作响的身躯
在纷纷扰扰的尘世
青色的生命始终
不变内心那纯净的白
27、落叶赋
落叶击退秋风，季节的轮盘轻旋
窗玻璃深吸一口气，捕捉寒冷的踪迹
指尖留下离别的吻，别在秋天的发梢
落叶在空中舞荡，光阴的痕迹深深刻划
化作金黄的图案，铺满小径和长廊
记忆在时间里发酵，秋天的故事被收藏
热茶在手中弥漫香气，如春之阳光浓郁
火炉在胸中荡漾暖意，照亮夜的幽深
窗玻璃见证着变迁，岁月在其间沉淀
冬天将至，落叶的思绪飘向远方
揭开思念的印记，等待新的讯息
窗外静谧，风雪已启程踏上回乡的路
28、独行者
一个人走过的日子
是心境无尘
动身的时刻到了
脚下步步都是决绝
将天涯交付尘泥
把摇摇晃晃留给摇摇晃晃
红叶尽遭霜染
生命活出绚丽
不必追溯起点猜测结局
都在山那边，天那边
29、自我驱逐
取景框 选择性读写的商情
黄昏或者清晨 你不在其内的
线索 窥探无望 无法冲洗的罪
黑暗混杂 灰的液体流行墨迹
隔绝另外的世界 它依然存在
并不遥远的桥 多个维度的空
都流有血液 可能赤橙黄绿蓝紫
构成虹的拱门 立起来的星际
的弧度 流畅性的 边缘在扩展
裁切山川为蛋糕 独眼巨人在
分配的刀叉 只是河流的走向
潜行者 在你脚下的土地
你立在其上 摄影 拧开镜框
你不在景内 你将自己驱逐
30、痔疮
触及你的隐私之处
不怕你不出血
笃定你
耻于为人披露
毕竟坐稳一个位置
全靠屁股
多少人被这暗疾折磨
手术能根治么？
31、枫叶
这些年跋涉在红尘中
在日出日落里
卑微地行走
将北方过成了南方，将秋天
过成了春天
流浪的艰辛和命运的坎坷
麻木了灵魂的拷问
就在一首诗里疗伤吧
虽然青春是热的
可是有多少人燃烧过
32、窗外的牧场
夜晚的风，总是比午后含蓄
我在房间里等着
计划零点时分，在窗外
虚构一片青草茂盛的牧场
放养所有疲惫
33、秋叶上，一只蚂蚁试图将我拽住
群马依旧在迁徙，依旧沿着河边
把一春一夏啃出的苍茫
推向远方
鸿雁向南，留下一片萧瑟
一根草茎安慰着另一根草茎
把根留住，蓄势再发
河流瘦弱
用洪荒之力牵起两岸连绵的金黄
汉子的长调益发宽广悠长
牧马人的长鞭甩向长空
从初衷里脱缰而出
蓝天高阔，白云更白
而我，像个流浪者一样
漫无目的的走在草原上
秋叶上，一只蚂蚁试图将我拽住
34、诗人日记
又是诗歌聚会，男女老少一大堆
熟面孔，押韵和不押韵的
不知今天李白杜甫李清照来不？
突然接到法院电话，如惊堂木
吓得我灵魂出窍。对方说我是
某某委员，邀请旁听
顺便见一见杨乃武小白菜与包青天
一身冷汗刚干，微信的春风扑面而来
传达某某精神的文学笔会通知：
要把我从冬天送抵春天。签名、画押
外加往返三个钟头的高铁，刚好一个工作日
今天，我很忙！我说抱歉啊
要给老婆做午饭。她每天午休只有
半个钟头的吃饭时间，从糖果厂赶回来
总不忘偷偷地给我带回来一丝甜甜的气息
35、锦鲤
像豢养的没有秩序的诗句，它们
甚至可以翔至水面，一尾压着一尾
吐着令人晕眩的水泡；非溅即汹
几尾硕大的花斑尽显油腻的锦鲤
张着血盆大口；几乎习惯了勾指的指点
从小锦鲤们滚翻跌宕中我仿佛看到
幼稚的诗人群落或所谓的描白后的白描
一模样三岁的小孩，吃力抱着桶装饲料
这是一个打破既定远方之肤浅的怜爱之举
她轻捻指尖，哔啵作响群鲤犹如电击
像人满为患的诗坛，也像诗坛上获奖霸主们
老腔老调后的潮喷和自鸣
更像是给坛子里的诗；作病理剖析
36、门
傍晚的城市没有炊烟
楼宇像一匹匹狼
孤独地坐在高山之巅
被蚕食的草原挤在公园一角
围着假山与黄蜡石
作最后的申诉
“没有烟火味的生活
等同于夜空失去了星光”
是怎样的风，把野性的门关上
令一颗颗不羁的心
无家可归
37、一滴水融入大海的部分
一滴水融入大海的部分接近于无
是黎明擦亮了海面
无数滴水共同拥有的大海
多像一个虚词
一滴水如何知道置身于何处
波涛与暗流日日不休
一滴水可不可以不以大海
而以另一滴水为理想
比如泪水向露水学习
把脸当作陡峭一点的叶子
38、更多时候他想变成一只鸟
流星，一道诧异的目光
凝视着空落落的院落
一双渴求的眼睛，似乎要穿透尘世的黑暗
藤蔓上的苦瓜，一道清新的面孔
把时间所有的苦楚纳于心
太阳把喜悦举过头顶
在红花绿叶的春天里
他小小眼神里透露出羡慕的恶意
在五岁那年，面对去外地打工的父母
声嘶力竭的啼哭，似对茫茫世界尖厉的质问
不知道多少个秋天，从树上落下来
一次次默数着散落的叶子
他和父母总是隔着一场厚实的大雪
更多时候，他想变成一只鸟
讨得天地欢心
一个美丽的清晨，他将一千只纸船放入小河
微笑着饮下苦药
仿佛所有的伤口，刹那间愈合
39、磨镜台
已经找不到掉出的锈迹
没有杂草的地方，几缕青苔悠然
纤细的脚印隐约
谁家丫鬟捧着铜镜
为小姐明天约会站在这里
余晖很长，今晚又是一个甜蜜的月亮
撒落无数露珠，风从北边吹落
故事，无声无息
草莽等待镜中莞尔
40、秋痕
一片红、两片红，一直到满山红
它触碰着季节的深浅
多像谁的母亲
用一种颜色兑换出另一种颜色
托住那些虚浮的脚步
深秋的山上，鸟鸣不断
这种滚烫的颜色
被人拿去成全一种美
在不同的主题里，消逝或永生
只有那些秋痕留在原地
41、一个梦到鹿的女人
已经很久没有梦了
她说这句话时
像一块被遗弃的土地
没有庄稼和果实
荒草样幽怨
没有梦的女人，如同没有化妆
让一整张脸，素洁地对抗风
那是多么令人不安的事情
可今天略有不同
她惊奇地对我说，她梦到了鹿
一匹骨架端庄，皮毛油亮的鹿
鹿角之上悬挂着红月亮
如童年丢了的红气球
在一片树林前
款款走来
蹄音敲响一面小鼓
她的灵魂和肉身瞬间被割离
一把无影无形的刀
雾霭将散未散
太阳将升未升
村庄过一会就会苏醒
大地上的万物都将透明
她们对视着，落入各自的陷阱
它吻了她
它的唇多么柔软，像二月的新草地
她猛烈地感受到，她再次受孕
42、黑皮椅
黑色兽皮上，坐过正经的黑
也坐过羞耻的白
它的黑，也曾经崭新过
后来被磨损，仍有其重要性
它被时间磨损，也被
更多的黑修补
在不为人知的罅隙，黑色
与白色合谋，并相互取悦
它被覆盖时没人在意
一旦被展示，就露出了本质
43、麻雀
在谷粒面前，
差点迷失自己，所幸
善良的本性让
他坚守自己的诚实
每天按部就班
找到的枝丫一一搬弄回家
田野里，又是一个孤影
这一次，他的背上
压着生活所有的重担
来时和消失一样快
不管那梦境是否真实
今夜只关心粮食
44、瑜伽
释放整条脊柱的压力
配合一呼一吸
向左 、向右两股拉伸的力量
与怠废对抗
疼痛和僵硬，难道不是
身体在积极应战
就像晴与雨交换了表情
后者倾盆而下
赶上情绪的输出现场
一座山矗立在自己的海拔里
流泉与飞瀑，难道不是
真情流露
45、一个秋千的故事
一颗桑树
系两根绳子
半截木头
这是，童年的秋千
钢管架结实
焊两根铁链
一块铁板
少年的秋千
你 我 他
这是
中年的秋千
而现在
我不想荡秋千了
我要做一个
全世界
最美的秋千
送给风
46、今夜
拉上窗帘，就有了灯光
瑟叶声将会停歇
我在尚有暖意的卧室内
杜绝忧国忧民的路径，窗外风
涌动的暴力，任何露骨的消息
鸡毛和克制再加上一把锁。也许只能如此了
爱上这深秋的长夜，爱上这昏黄的孤灯
爱上它纯粹的寂静，组成空间的纬度
契合成新的长夜，拿来慰藉
今夜，我拥有这份独有的安逸
对人世间一无所知，或者是充耳不闻
沉溺于海子“黑夜的献诗，献给黑夜的女儿”
就像一束越狱的光 ，找到自己的轴心
47、想象母亲
中年人睡不着的夜里，一想起母亲
就如同吞下一枚过期的安眠药——
母亲的苍苍白发，是一把生锈的
镰刀，我有麦子倒地的痛感和绝望
披着嫁衣的母亲，让住在父亲体内的
我，肩扛降临人世间的喜悦和忐忑
一想起扎着辫子的母亲在割猪草
和街上擦肩而过的女孩们不一样
忽然宽宥了这个薄凉的世界——
和幼小的母亲回到月光下，捉迷藏
48、牛蛙火锅
他用筷子又夹起一只牛蛙
这不是他夹起的第一只
也不会是他夹起的最后一只
被剁掉头颅与剥净皮肤的牛蛙
趴在白底蓝花的瓷盘里
像一个肤色白腻的人，趴着
这不是他食用的第一盘牛蛙
也不会是他消费的最后一盘
我不敢下口尝试，却看
他吐出牛蛙的骨头，一截又一截
骨头堆成白骨山，一座又一座
我们不是这张卡座接待的第一批吃客
也不会是被接待的最后一个
店家门口等候区有很多客人正等待
填补我们饕餮后离位的空白
这门店不是这座城市第一家营业的牛蛙火锅店
也不会是这座城市开张的最后一家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此牛蛙火锅店就餐
却会是他带我来品尝的唯一一次
却不会是他来这里改善生活的最后一次
这是一家全国连锁的牛蛙火锅店
在北京、上海、广州与深圳
你也可光顾到这家牛蛙火锅店
走出店门，白骨山仍堆在我眼前
一座又一座，翻不过也翻不尽
49、赌徒和诗人
赌徒中有赌无可赌，输无有可输的人
诗人中有诗无可诗，词无可词的人
他们只剩最后一滴荷尔蒙
待挥霍
50、共有的家园
庭院里有麦粒豆粒米粒
麻雀们会过来
把它们赶走了，它们还会回来
庭院里下满了雪
麻雀们还是会过来，它们
用冻红的小爪子刨开雪
找到漏掉的粮食，它们真聪明
只要庭院在，人类在
麻雀们总是会过来，不管你
怎么驱赶它们
麻雀们还是会回来，因为
它们把这里也当做它们的家园
51、霜降
河流的眼泪慢慢淌干。
草木的枯黄，大于石头的沉默。
北风提着卷尺，测量大地的温度。
芦苇的头顶，
分不清是白发还是霜花。
落叶在堆积中，
集体腐烂。
大雁的一声悲鸣，
击中了天空的心脏。
所有秋虫，溺死于自己的赞美。
马群的嘶鸣，
被寒冷扯成了褴褛的布条。
有人开始躲在自己的体内烤火。
有人去铁轨上，
捡拾火车的遗骸当柴烧。
52、镜中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照镜子，已经成为她的一种习惯
站在镜子前的她，常常会
从这面镜子里，看到一只大鸟
这只大鸟独立水边，羽毛凌乱
孤独的眼神里充满疲惫
她看大鸟的时候，大鸟似乎
也在看她
每每此时，大鸟的眼神都充满怪异
充满某种复杂的情绪
每每此时，她都会触电一样
全身出现一种莫名的颤栗
每每此时，她都迅速地背过身去
像个落荒而逃的偷窥者
也更像一个独行在旷野的人，身体赤裸
突然遭遇了迎面向她走来的人群
53、一棵树
小时候，他眼中的父亲
像一棵顶天立地的大树
枝条舞起时，抽得他哇哇大哭
那时，他最迫切的愿望
是长得跟父亲一样参天
就不用被抽了
后来，参天时
却发现
曾经的顶天立地
已佝偻已蹒跚
老树倒下时，他没有悲伤
像个木偶似的被阴阳仙儿提来魅
直到老树盘进圆土堆
才想起自己已忘了
枝条抽身的滋味
才想起自己还没嚎啕
干僵的嘴角微咧了咧
不知是笑还是哭
泪，已如泉
54、暮色
夕阳是有信仰的，坠落
就像皈依，如此安静
万物披上霞光
土径模仿流水温柔
微风吹起涟漪
有青花瓷一样的呼吸
暮色从星空垂下
一把旧椅子独坐河边
身后传来一阵阵蝉声
55、露天电影
夜色被撞开一个口子，其中的人间
潜入晒谷场上嘈嘈切切的私语。
在对家长里短的同情中，月亮
从情节中被打捞起来……
当手电筒的光束随田埂的高低不平浮动，故事
就被交还了身后的星光。
放映员折叠起白色的银幕，放入
箱中，连同故事的结局。
而银幕制造的旧社会，那压抑的
暗黑氛围却越来越强烈，转入
潜意识中更加隐蔽的秘境，多年以后
仍在行使它的教化功能。
我已记不起它的名字——
记不起
奴隶是如何一直做到了将军。
56、银杏辞
找到那年我们犯下的罪
那些青涩的承诺
早已飘飞
就像这棵银杏树永远年青
就像撒下太多的金黄
那些被镜头用旧的事物
还在被新人摆弄
落叶已经痛苦了一次
又被人高高举起
再一次撕心裂肺，飘落一地
一次次撩动叶脉里的波澜
落日巨大
所有的情节都要上演
——一个捡落叶的女人
领着一个捡落果的小孩
落叶飘在孩子头上
落果寄养在孩子心里
——这一片金黄
57、故园
想成为故园，就先要抛弃它
荒废它，人去楼空
给它时间，把家守成断墙残垣
只剩满园草木茂盛
或者，故事由其他人接着讲
屋檐下还是租给旧燕
让它在梦与现实之间
保留少数几个画面，都美好
园名要自己取，功成名就前
没资格登录百度地图
就挂在书房里，不要装裱
打开心灵，一键导航到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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