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的二次方程(组诗)
文/西周
昙花
不理解昙花,如不理解石头一样
灯光消解掉最后一个影子
又一群影子从楼洞里滚落到人间
噼里啪啦,血管破裂的声音
直到昙花睁开眼,惊动夜,石头改名叫月亮
这一次,她等了很多年
只为疼疼地笑一次,冲着落难的秋风喊
脱下外套,脸白白的像月亮
比黑暗起得早。心事在黎明进城前溃不成军
她梦见海和天空成为了一家人
梦见降落到抹香鲸背上的那只红嘴鸥在
呼呼大睡。她知道,也不怕
会有人捡起她死去的骨头喂养星辰
世界裂开一个口子,雨跳了进去
重要的情书遗忘在花蕊里
连微笑的姿势都像告别。颈部纹理细腻
花盆挪了挪地方,挪开一生空虚
桂花
葡萄架上落下一层秋天的老皮
鸟只分神几秒,院子里的桂花就开了
不解风情的猫搅乱了这场骗局
惊动了鱼,用阳光的味觉享受盛宴
还好夜已经启程,皓月出阁
仲秋时节,静寂的涛声在天涯伴唱
修辞被耗空,桂花香偷袭了整个庄园
更好看的戏常秋后发生,等霜降
菊花
被火烧光了所有羽毛
——-火一样举着
被寒冰冻成了巨石
——-碑一样被刀雕刻
从桃花源到海滨墓地,一条黑色的标语
——-鹰一样学乌鸦飞过腐烂的果实
没有人站出来说
——-山谷需要这火焰的高度
没有人躺下来听
——-河流深处这冰雪的回声
天空在旋转——-
终南山不见了伟大歌者的渺小
飓风在隐藏——-
地中海终日抛洒着浪花的尸骨
花园那么大——-
只有花瓣托住了身后的断崖
佛龛那么小——-
只有灰烬可以夜间入眠
格桑花
一本书里只有一首诗。与旅行有关
不用走很远,蹲下来,贴近柔软
晃了晃,满是草原的风,膝盖高过云层
她不懂人间疾苦,比自由还自由
粉白相间的发丝在怪石的鼻尖飞舞
树一样站着,连成一片片经幡
——来过,把雪山捧在手里—-相信爱情
那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新娘。昨晚
雅鲁藏布江南下,寻找遗世多年的风铃
她心仪的人正顺江东去,轻舟下,泥沙万古
多么可爱,她频频向身后丢下许诺
青海湖迎娶了白鹭,花蕊夫人惦记一座城
盘满山路的山茶花都比不上她,格桑花!
披一身素衣,一首小令丰富了她的一生
与世无争的海过于遥远,语言苍白
苍鹰孵化了往事,炊烟无法入眠。这盛景
把春天推远,杂草丛生—-格桑花呀
她款款谢过清风明月,绕开一场预演
(2023.10.04)
读西周《花的二次方程》,试论诗歌的现代性
文/海恋
初读,我在心里说:“这是被灵魂洗涤过的四朵花。”这样的诗似乎不适合过多解读和评论,只需要品味和感知,一遍一遍,就好。然而,在品读的过程中,我们足可以感受到诗人的“用心良苦”。诗的情绪架构、知觉梳理以及主题硬化是经过一番斟酌和考量的。这一过程有诗人自身的语感和知觉力的支撑,也有自觉的建构与整合。而这样的诗写状态,达成了明显的诗歌异质感和现代性。那么何为诗歌的现代性呢?这似乎不是一篇简单的文论所能说得清的问题,在此,笔者仅想借此组诗,以自己有限的认知和诗歌鉴赏能力做尝试性论述和较为主观的解说。
首先,我们能够关注到,这四朵花都是“秋后之花”,开得决绝而悲壮,甚至惨烈,但它们是用整个生命在绽放,无与伦比地盛开自己,盛开世界。读过诗人西周的很多诗了,我本能地觉得他的诗都是铿锵有力的,即使是这样的看似婉约的花语之诗,仍旧饱含着炙热的温度与生命的力量。而这种力量当然是来自诗人生命情感内部的。诗歌以花朵为客体呈现的是诗人的主体情感与意志。因而,这四朵花是在诗人心田上开出的情语之花。这也可以用王国维那句“一切景语皆情语”,一言以蔽之。那么接下来,我们就先逐一地体会一下诗人的所抒之情。
昙花盛开在黑夜,极致的美,刹那间的生灭,留给人无限的震撼与慨叹。“噼里啪啦,血管破裂的声音/直到昙花睁开眼,惊动夜,石头改名叫月亮”,“这一次,她等了很多年/只为疼疼地笑一次,冲着落难的秋风喊”——果决而悲壮的绽放,积蓄着力量,不顾一切地奔赴,即便以漫长的等待,换取的刹那娇艳如此短暂,如此壮烈,伴着疼痛,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但那美也是纯洁的,质地明朗的,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光辉。这样一次绽放已足以填满生命所有的虚空。
桂花的绽放是悄无声息的,不知不觉,静谧而柔和,且富有一丝神秘色彩,从故乡的葡萄架到涛声阵阵的天涯,满院芬芳,穿透时空,泼泼洒洒。读这一首时,忽然想起泰戈尔的诗:“世界于你而言,无意义无目的,却又充满随心所欲的幻想,但又有谁知,也许就在这闷热令人疲倦的正午,那个陌生人,提着满篮奇妙的货物,路过你的门前,他响亮地叫卖着,你就会从朦胧中惊醒,走出房门,迎接命运的安排。(《爱者之贻》)”是啊,好看的戏是不分时令的,也许在春分,也许在盛夏,更可能在霜降的秋后,随时随地,不必急,也不必苦等,就这样吧,从容地交给命运去安排,而你只做个真实的敢于享受生命盛宴的人,就好。
菊花历来在诗词里占据卓绝的地位。它的隐逸高洁、清雅脱俗被古今文士所赞叹。这首以现代诗笔写就的“菊”极具现代性。整首读下来,我们能感受到一种“我花开后百花杀”的凛然之气,这朵花开得更加决然。火一样,碑一样,鹰一样,置之死地而后生……诗中的破折号被用到了极致,这是诗人的情绪在流转,是力量的蓄积与喷发。这是一朵死亡之花,用死亡换取生命的灿烂,而只有这样的生命才能托住身后的断崖,才配获得佛龛里恒久的安眠。“从桃花源到海滨墓地”看似用典,其实是互文——参互成文,合而见义。理想主义的寂灭,是英雄主义被时代裹挟后的悲戚与无奈,而菊花恰是这无奈中的一道火光,以燃烧的姿态湮灭肃杀的清冷,即便这自焚式的拯救将使自己化为灰烬,也是一种别样的抵达。
最后一首《格桑花》,相对前三首在情绪上显得蕴藉和平缓了许多。我想,这也是诗人最想达成的生命状态,像波涛汹涌的大海终归要回到浩渺的平静。这是一种超然的态度,像旅行一样,抛却人间疾苦,把自由还给自由,把风还给风,一切回归“道”,回归生命的原初。这首诗的意象又是层叠而反复的,后面两节的情绪转向温软以至浓烈,格桑的寓意也渐渐脱出:坚韧奔放,一路追寻幸福与吉祥。正因如此,这朵花才能成为秋天的终极代言。
这组诗以四朵花喻指生命之秋,意象绵密,诗意贯通。四朵花花期由短到长,生命力由脆弱到愈加顽强,它们都努力开出自己,潇洒自如,不卑不亢,以渺小书写强大,以柔软俯瞰死亡, 这正像人和人生的关系,和世界的关系,和梦想的关系,也是和自己的关系。
读到这里,我们要回到诗的现代性这一话题上来了。说到现代性,我们首先想到的可能是时代,是当下语境,是此在的表达方式。然而,所谓“现代”的时间跨度又该如何界定呢?西方人普遍把中古以后看作是现代,也即文艺复兴以来是现代,那么莎士比亚的诗歌和戏剧已经可以界定为现代的了。而中国的现代诗要从五四以后,胡适的白话文运动算起,那时候的新月派、九叶派、以及后来的朦胧诗派等都是有现代性的。但是,如果当代诗人去界定现代诗的现代性,一定不会把时间拉得那么久远,而那个时代具有现代性的诗写方式在当下也已经变成过去式了。
因而,我们说,哪一个时代没有现代性呢?难道我们可以因为时间的流逝就否认那些过去时态的现代性吗?徐志摩的《再别康桥》、卞之琳的《断章》、戴望舒的《雨巷》,甚至是李白的《将进酒》、杜甫的《春望》,哪一首可以将经典的现代性泯灭呢?因而,笔者认为现代性本身就不应以时间作为坐标系来衡量。现代性是诗歌独有的质地和意蕴,它是和时代中的诗人的独立意志相贯通和嫁接起来的属性,诗人越接近本真的自我表达,就越具有时代性的特征。换句话说,诗人能够在当下的语境中摸索出自我的表达路径,找到独属于自己的诗意抵达之途,那么他的诗歌就越具有现代性。
从这个角度来说,诗人西周是具有很强的现代性意识的诗人,它的诗有着独立自主的精神向度,表现力和表达风格也有着较强的辨识度。这一组《花的二次方程》是很有代表性的。诗中虽然也有古典修辞方法的运用,但词语内构、词性中立、意象相互辅衬勾连,内生空间,诗意由内心发出,同时穿梭、回访,成就最终的抵达。这样的诗写方式就是现代的,也是独属于诗人自己的。至于诗歌生成之后的诗意之旅,还需等待更多的读者去开发和拓展,我想这也是这组诗最终想要告诉我们的:花朵的一生就是求解的一生,答案就在那里,却要等待有心人去破解,就像诗,终点就在那里,却有无数的路径等待抵达。
【作者简介】:
西周,原名周长君,山东单县人,现居济南。航海家,诗人,诗评家,有诗歌、评论、及散文、小说等作品若干。
海恋,原名赵一男,吉林松原人,教师,热爱文字,写作诗歌,评论,散文、儿童文学等。作品散见报刊杂志,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代禅诗选刊》副主编。诗集、评论集、散文集出版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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