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给太阳洗个澡


今天的太阳怎么了
就像我白内障的眼睛，混浊不清

我记得小时候，这里是一片大海
太阳似一面铜镜，火红火红

如今，大海被都市拥抱
连阳光都有些窒息

傍晚，那轮斜阳终于跳到海里了
我给太阳洗个澡



2、蜘蛛


身着黑色道袍的大师坐在中央
策应风雨雷电，策应光和影

它的雕刻艺术，来源于天地之间
至为神秘和久远的灵感
架在时间和空间的支点上
只有当那一瞬间，贴上这个角落
才能捕获一种战栗之美

在黑暗里展开本能的玄思
它是最能等待和玄思的大师
它的玄思，一度脱离道袍
光泽一样涂改了万物
以及我们手掌上紊乱的纹路



3、如约而至


我期待的人或事不是如约而至
却常常会不期而遇
我翻开日历找寻
每天都撕下一页惨白的纸
落叶一样随风飘荡
如约而至的
永远是
雨水，秋风，霜降……
二十四节气的脚步
还有
七夕，中秋，春节……
这些古老而传统的节日
是那么刻守承诺
是生命中的一个约定
我的生活历程
和人生轨迹
似乎被定格在这些节气，节日之中
一年年周而复始
始终会有一个黄昏天天来临
却没有一个期待的人
扣响门铃



4、城墙，慈祥


西安的这圈城墙，锁钥着禅意灵气
无论青苔、红门、墙垛、望楼
都透出护城的慈爱。散步放牧心灵
到偏僻静怡之处，夏雨冬雪之时
接了天落之水后，会凭空发生

春秋的花花草草，和护城河水
太多象征：古拙的父亲坚守家园
回家，只为看到他和母亲开心地笑
如春风如波纹，一直荡漾到我心头
腊梅红梅开在秃枝，心春便春

古城墙边那么多花开了，踏青春游
我们看花，阳光是那么柔和
花看我们，从古代穿越而来
秋天忆起春梦：那三月的花信风
是因我们心花怒放，共同开心

立秋，麦子收了。早已不种田的他们
对丰收的渴望越发强烈
我和弟弟带着媳妇同时回去
他们忙前忙后，围我们转圈
我洗洗刷刷，打扫老房子，归整游子吟

佛慈微笑，墙砖不时还裂口
燕子窝在檐下，鸟雀洞在半墙
他们不来，我的念想只能在心口
不时回家亲眼看看，做点小事
城墙，两千里外都给我底气



5、城市里的秋天


我没有看到
那些瓜熟蒂落
及欣喜和满足的脸庞
只看到一些急匆匆的脚步
在生活中划各种点线

它们的关注点
已经发生了偏移
秋天对它们来说只是一个称呼
日子还是那样重复
它们的脸上，写满漠然

秋天最后的姿势
是环卫工人
让那些栽了跟头的叶子
早早脱离
这格格不入的城市



6、春节拾忆


正月，是一条从老家延伸过来的相思路
昨夜的乡愁已被时间煎熬得越来越浓
今天回家携带上失落的梦
车轮的滚动卷起思念的又一片尘土

家门前的那把大门锁不知开关了多少次
锁住了童年却锁不住童年的记忆
太多的记忆，也买不回儿时灿烂的笑
唤不醒沉睡多年的慈祥母亲

听，屋后的那片老竹林传来清脆的脚步声
那么的熟悉又那么的陌生。掠过一两米高的坎
百年已久的老屋湾早已人去楼空、破败不堪
只一个人黄昏时悄然钻进又一个不眠的记忆

小树长高了，老树桩还发着嫩芽儿
小鸟长大了，却不见树杈上的几个窝
小草春风吹又生，却多了几分横生的欲望

大地还是那么的大，田野里的农人却是忙里偷闲
岁月的脚步一往向前，记忆和记忆擦肩而过
改变不了从前，却改变着现在与未来



7、妈妈


好久没有梦到您了
平常的日子里常常会念叨您

昨晚，梦中
您站在灶台前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我不顾一切的大声呼喊
妈  妈——

您N年前的回音时常在耳边
耳边响起
儿啊
是不是又要考试了
饭桌上放着资料呢
最上面是——
中国地图



8、感动中的悲哀


我今天是尤为感动了
人间非常暖心的一幕
出现在我的手机视频里
我甚至禁不住湿润了眼眶

然而在我的心灵深处
却找不到真正的慰籍
这稀缺的温暖
与现实形成反差的感动
反而成为这世界的悲哀所在

在我的世界里
美好是归真返璞的
即使在这暖心的一幕前
人们内心享受的
也是阳光普照下的宁静自然
因为爱和善良，早已成为
这世界人们最基本的行为准则



9、吸烟的男人


湖边有一个吸烟的男人
我只是瞥了一眼，又瞥了一眼而已
便从内心勾勒出可见和不可见的：
烟圈，神情，姿态……
在这个秋天的早晨
他深色着装
极力去暗合秋天的色调
我从侧面路过
正好看到他的下巴，肩颈，臀部，四肢
形成瘦削，干练，深沉的
深陷于空气中的形态
我凝眉深锁，挺直腰板
内心也为自己点燃一根烟
目光像燃起的火
望着远方
水天浑然，楼宇倒错……



10、剑麻


刀丛中
擎着一束
玉洁冰清的
花



11、与妻书


我在心里想了很久，没来得及告诉你
我想趁你能动时，租一块地耕种
最好靠河崖，离水近些
最好靠麦场，离家近些
最好在一侧，盖一间简易的小石屋
喜爱的东西，部分搬进

天气好的时候，携你来观花赏果
累了，就到小屋里歇歇，
暂时离开人间，听我拿出箫管，
对着心中的流水吹
直至，引出你身体里嗜血的百兽和疼痛

天黑了，也不用怕。
即使回不了家，也不用担心。
我能用这种声音
打动月亮，给我们挑着灯笼
像个过命的老友，陪着我们



12、园丁


你们的人生，仅仅三尺

一尺用来播种生
一尺用来播种死
（非亡）
另一尺用来播种阳光、雨露和春风

你们将阳光、雨露和春风沐浴下的
那条向死而生的路
送过山，送过水，送了一程又一程



13、目田的执着


孤单守着十七楼
电梯嘎吱吱 让上下的腰杆
凛抖地蹲下
门口总有一盆花笑迎
玻璃透明着室内的时尚
诗集守在门口
数着穿过的眼睛 与果实
汉字成群结队 挤在踢脚线以上
行前一步的方块字爬出书套
凝视对窗外墙那个图腾
佛里灯唱片哑了
黑白与清白都成问题
不用脱下外衣
雄起的空调没有阴谋



14、拜佛


在龙门石窟
我更看重那些忍受苦难的佛
失眼珠的，断头的，缺胳膊少腿的
主洞已然丢失佛身
守门佛依然笑看风云的
门宅毁拆，受风雨摧折
黑色泪瀑遍及脸与躯干的
还有一片惨淡，依然不放下
胜利剪刀手的

我明白这是佛在隐喻人间
这是佛
在代替信徒忍受苦难



15、没希望了


朋友打来电话，跟我说
说他没希望了
我问为什么？
对方说：我和领导吵了一架

对方说，所有的希望
都在领导西装的上衣口袋里
都在他秘书的记事簿里
我一点也没了

我说你熬一熬吧，万一
领导犯事了呢，进去了呢

对方说，换个新的也不行
新领导也不会把希望还给我
因为，大家都知道
是我犯事儿了



16、渡


河水还在
冬天瘦，夏天胖

小木船也在
或大隐于市，或渴死在荒野

离家的人，回家的人，都在
以路赶路，以梦解梦

谁说小河不淌水
谁说，逝者于斯

夕阳西下
俚歌短，竹篙长



17、晚餐


获取晚餐的方式有很多种
我选择放羊，挤羊奶，做奶酪

父亲带着奶酪去城里
换回我的晚餐——
一“桶”方便面

我往“桶”中冲入沸水，封盖
俄顷。再度揭开封盖
香气就在草原上
引来了月亮、星星
和几对乌黑乌黑的大眼睛



18、入林记


既然来了，就不必寻找洗耳翁
这里也没有鸟成为诗人。

你知道，林静，山更幽
这仅仅是南朝的独白
更多时候，朝北的阳光是不完美的
秋天也不完美
完美的是果子，如丰润的女人般野生
而果子周围
尽是月光的阴影，草木的叹息
还有树梢窸窸窣窣的风，无动于衷

如果此时，一列火车正穿越秘境
总有一些草籽会生出天涯海角的念头

春天，你被裸体的蚯蚓诱惑
万箭穿心
你已是一条会飞的鱼，进入林子
你不再想荷花的梗，你也不再伸出螳臂的翅膀

你发现，天空即地狱
你看见再小的空虚处，也有荆棘
那把利剑，永远悬着
——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19、人间八月


掰开手指，恍然看到
一树苹果由青变红的痕迹
不再是木涩与七月
我却惋惜一些落果已衰败

同样失效的还有三伏贴
大椎、肾俞、足三里等穴位
曾经明明白白地开
过了时令，就大大方方地落

当蛙声渐渐收拢了嗓门
蛐蛐正发出嘘嘘嘘嘘的私语
不是为了菊花黄
就是为了银杏白

如此迁流转移，似乎也可以说
去留无意。不觉又想起我自己



20、村口老槐


最后一堵泥墙倒塌
草木已成林
旧时的村落长成一座山
老槐树站在丛林中
高举鸟巢，像举起一面燃烧的旗
等着倦鸟回归
只有我们知道
它守着一条路



21、秋风起处


嚷嚷东去，长河一线如雁阵
多像那个时代，一群群意气风发的青年

高原，雪纷纷
又似当下，伫立冷寂故乡的孤守老人

泉眼泪汪汪，日日东望
——流水消逝茫茫间，未见还



22、老槐树


和农村所有的树一样
村口的老槐树
土生土长
真正是土地上
生长出来的诗歌

每年
枝头蘸着春天的阳光
开始一字一句地写诗
家书一样的诗

老槐树的诗意
只有深秋的风读得懂
泪眼婆娑
读尽了所有的叶子
露出一个空空的鸟窝



23、我不是月亮


独酌，忘了邀影子
与星星，举起的酒杯
盛满往事，一汪思念
在虚与实之间纠缠

很可惜，我不是月亮
无法放逐自己
千里奔赴，去拥抱你
或，拥抱我们的过去



24、中秋述怀


天气渐凉，都还没有准备好
适合的心情
中秋又到了
抬眼看，一个蓝月饼

燕子早就南归
白鹭正要动身
谷物已经归仓
几只麻鸭统治了田野

这日，许多事物早已变轻
另外的正在变重
等忙完了轻重
才想起
今天是你的生日

把星空当做蛋糕
圆月当做蜡烛，点燃
唱首生日快乐歌
给自己

远方的朋友，无需挂念
这里一切都好
谢谢你们送来的空旷



25、草民


每天上午
村口垃圾堆放点
都有一位佝背老人在翻捡垃圾
像鸡刨食，一堆一堆地找

他不能像钝了的镰刀
闲置着，在墙角晒太阳
伺候不了庄稼，他就伺候垃圾堆
一顶旧草帽一直扣在头上

黄昏，他吃力地推着三轮
像风中的小草，斜着身子
他要把车上的废品
换成去痛片，家中
患风湿病的老伴，还在床上



26、塔


孤高若我。任心事越收越紧
直至细成一根银针
刺向天空

究竟是委曲求全，还是在愤怒发泄

一级级塔阶，一步步回眸
一层层塔楼，一世世别愁

任风袭雨透，洞窗空守
那随春雾延续而来的年年幻象
或明，或暗，或
黑云压顶
或，明月枝头

任暴风雨疯狂而来吧
那一道道点燃天空的闪电
早已摁灭在塔尖
塔，已成塔
无忧，亦，无喜



27、不能代他痛


老爸搭公汽到第一人民医院看腿
我跑去陪他
他说我在那儿没作用
我也想有点作用
却只能傻站着
像个苦主



28、秋蝉


饮露成泪的日子
我知了
你是否知了
所有努力的呐喊
难成最后狂潮
匍匐而执着
风没有前，也没有后
爪子扣住僵硬
几多感觉
都是时间不够
等琥珀千年
我再回人世间
修完今生的遗憾
一眠解千愁



29、松树简史


有时是一幅中国画。画上必须要有
巉岩若破若危，用大斧皴擦出的虬枝
临危不惧。
有时会因为一场暴雨，得以封侯。但那是在泰山，封禅的帝王偶然路过，不确定性决定了幸存者偏差。
而在黄山，你会发现
它破云伸出的右手，托起的
却是朝圣之心。就像坊间的
闲谈，人们往往将自我代入
而对森林视若无睹———
故乡的小山上也有很多松树，它们
同世间的所有普通的松树一起
汇聚成一棵树：
在宣纸上桀傲而行，又在名山大川
间凌奔御风。



30、雪抱紧村庄


土木草石共白头
像聚众为谁穿一身孝服
看鹤影西去，空留下一个称谓
又像刚布置的产房
静待新生命的有力啼哭

旷野边的曲线，是坟头
思念的高地，是降落人间的半个月亮
是村庄敞开衣衫裸露的乳房
目光吮吸
揣在怀中的旧事，足够
风挥毫
大地铺开纸张

鸟叫停
飘入黑白电视机内的雪花
阳光和炊烟
把这些棉
举高送到蓝的手中
让迷路的云朵
体贴家的温暖



31、逃离


在城市行政中心的土丘上
遇到一棵从故乡移植来的大树
砍去了三头六臂
身体被十二支钢管组成的梯形体架着
附近半空中
吊着保险带的几个农民兄弟
正在擦洗幕墙玻璃

他们说着和树一样的方言
微风拂面，懵懂中
不知是谁喊出我的乳名
原来，这熟悉的声音来自树梢
枝叶的轻声细语，犹如儿时的口哨

脚下都尚存着拔根时
保留的最后一点原土
饱含着淳朴和敦厚、勤劳与坚韧、热情和善良
我们构成一方最小的会移动的故乡

因为太苦，我年少就逃离出大山
途中丢失了父母、乡亲、故园
这里的大马路
有时比家乡的山路还要曲折
现虽无去处，却仍在逃离
逃离思念的迷茫
躲避乡愁的忧伤

今晚，我要喊来故乡的灯火
我们把酒问月
让故乡的山风舔舐伤痛
惆怅的月光濯去污泥
挣脱平庸的捆绑
像故乡的树那样
根向泥土更深处探索、扎实
枝丫向更高处挺进

最好逃向故乡的荒野
你看，连野兽的小脚印都那么自在

1.3.6.11.16.19.26

5，6，11，25，31

2，5，22，23

2、6、11、15、16、19、26、28

2、19、26、11、14

2、11、16、26、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