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虚构和叙事性构成的诗性魅力
——再读萦之的诗
红力
在当今活跃的诗坛,能够写出具有自己独特风格的诗是件不太容易的事,而用平实的语言,平实的心态,平实的生活经验写出具有极高辨识度且具有自己独特精神内涵的诗是更加不容易的事。
萦之的诗便具有这种特质。
萦之的诗犹善叙述。在她的诗里几乎找不到形容词。她的每首诗都似乎是在向你讲述一个故事,你似乎可以成为她故事的见证人,你可以看到她每个故事的关键细节,以及每个故事带给她和带给你的感悟,这就是我读萦之的诗最深刻的印象。
萦之的诗呈现出一种安静的气质。她的写作姿态是安静的,叙述的语气是安静的,我们阅读的感受也是安静的。而正是在这样安静的状态中,她的诗文却显影出各种生活的原色,让生活呈现出一种全新的体验。这就像一个摄影师,把日常生活放在不同的镜头下,重构取舍,通过不同的暴光效果和显影程度呈现出不同的艺术特色来。
萦之是一个坚持非虚构写作的诗人。你在萦之的诗中,似乎总是能够感受到她生活的印迹。她的每一首诗似乎都与她的生活息息相关。这一点尤为重要。因为当今诗坛,许多写诗的人似乎并没有领悟到诗的真义,在许多人眼里,诗似乎就是描述美好或者倾诉苦难的一种方式,或是一种语言的凌空高蹈。许多人写诗要么刻意追求某种意义,要么追求漂亮的句子,华丽的词藻,追求完美的结构,甚至一味强调写作技巧和语言技巧等等,还有些人甚至为写不出所谓“金句”而苦恼,这些其实都是舍本求末的。我认为诗的真义应该是对生活和生命的再认识再体验,是诗人对生活和生命的再品味。写诗的过程是将生活和生命诗化的过程。越是个性化的越是有价值的。萦之的诗正是这样一种特质:脚踏实地的品味和记录自己体验到的生活和生命感悟。
用最平实的语言写诗是最难的,这取决于一个诗人观察生活品评生活的能力,更取决于她驾驭文字的能力。萦之在《乐橙》这首诗中记录了年迈的老父亲在监控摄像头下生活片段的细节,诗中没有一个主观情绪词汇,让人读后却顿觉一种心酸。这里面既有儿女对父亲生活不放心的担忧,又呈现了老人生活的孤独无助,还反映了现实情况下老人虽有儿女却无法时时在身边陪伴只能通过视频监控观察老人生活状态的无奈感,引起我们对老年问题的深入思考,具有典型的时代特征。这首诗体现了一种叙事性魅力。冷静客观的叙事,正因为文字中没有任何直接带情绪的形容词汇,恰恰给了读者更多更宽的感受和思考空间。这样的文字你只有安静地读才能品出其中的万般滋味儿。
每一个读诗的人都是诗的参与者。萦之的诗具有这样的开放性。由于她的诗只呈现不做判断,也不刻意追求什么意义,使每个读到她诗的人都成为她诗歌事件的参与者,她只带着你的眼睛看,带着你的心去感受,看到什么感悟到什么都是你自己的事情。
她也写清明故事这样的传统题材,因为这也是她亲身经历的故事,当然也可能是你我都会经历的故事。她给诗拟题为《越走越窄的路》,诗题既是一种客观现象——从城市宽阔的大道经省道、县道、村级公路,再到去墓地的林间小道——又是一种人生隐喻,而这种隐喻与客观现象在题目与展开叙事的互文中达成一种语言文字的高度契合,自然妥帖,仿若天成,这是写作的一种境界。她写清明扫墓,并没有把笔墨放在祭扫对象上,而是放在了她途中遇到的真正触动她灵魂的一位高龄老人身上,通过对活着的这位高龄老人的观察,对话,不仅加深了对逝者怀念的唏嘘感慨之情,更是通过记录老人幽默的语言,对生死呈现出一种别样的感受。这首诗完全打破了清明题材传统的写作模式,呈现出诗人独到深刻的情感经验。
萦之的诗画面感极强,现场感极强。读者安静的读,便会进入画中,成为现场的共同见证者。
客观呈现不是不要想象力,相反,客观呈现需要更高级的想象力,只是这种想象力隐藏在叙述之中,隐藏在诗人呈现给你的画面中了。
我非常欣赏萦之那首《替祖先看楚王》,这个题目就极具想象力。本来只是一件参观楚王墓遗址的平常事件,却被诗人说成替百代祖先看楚王,这不是一种简单猎奇,而是以奇妙想象力呈现了诗人某种深刻的思想。诗在冷静的叙述中纪录片一样展开,呈现出实际观察到的画面,而一帧一帧的画面最后凝固成文字,文字是画面的解说词,给读者带来一种复杂的深沉的被某种东西击中的感觉。
萦之的诗写思路是开阔的,涉及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几乎所有真实发生的生活事件都可以成为她的写作素材。她的诗写既具有即时性和现场性,又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生活本身有多丰富,她的诗写素材就有多丰富。她眼光独到,感受独到,选择和取舍独到,表达方式独到,这使得她的诗写内容呈现出复杂多样性。这种多样性恰恰得益于她的非虚构写作。她的诗既不模仿任何人也不重复自己,几乎每首诗都会给人一种新颖的感觉。
每个真正的诗人都有自己独特的语言方式,这是学不来的。每个真正的诗人也都有自己观察生活的独特视角,这也是学不来的。在ChatGPT都参与写诗的时代,诗人的个性化写作更值得我们关注。萦之坚持非虚构写作,她总是能从对客观生活的细微观察中,捕捉到稍纵即逝的灵感,并用恰当的朴实的叙事性语言呈现出来,她已经找到了一种适合自己表达的语言系统,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诗写风格。
2023.6.10
附:
诗三首
萦之
乐橙
父亲出现在小院西边厨房门口
提一个水壶沿走廊往北
流水声响过
他又走进画面,消失在厨房
他出现在小院西南饭厅门口
沿走廊往北
卫生间在西北角
几分钟后他又出现在画面里
消失在饭厅门后
我仿佛看见他走过饭厅
进入大堂,右转进入房间
慢悠悠抽上一支烟,阳光好时
坐到大门外右边的水泥露台上
那棵樱桃树下
看没有商铺的街,行走的人
过一过镜头之外的生活
年轻的时候没上过镜
现在天天上镜
和他一起上镜的有时是一只猫
或一条狗,或猫和狗都在
有时是飞过小院的一只鸟
越走越窄的路
每年清明走一次
从新市大道出发
省道,县道,村级公路
一段土坡,绿草皮的林间小道
遇见的人越来越老
我叫她,叫得含混
不知道怎么称呼
没有祖父和母亲教我
她直起腰站在一块新翻的田地
立起锄头,摊开手掌给我看
几粒白色南瓜籽
她指给我看那些荒地
荒地上的柴禾
她谈起我的姑婆
叹息我母亲的早逝
问我的父亲还好不好
她说,九十五六了还不死
人真难得死
替祖先看楚王
替百代前的祖先来看楚王
他们一定没有见过
我也没看见
我看见楚王地宫上面的青草
绿得像个摇篮
那就替他们看看楚王的车马
驻扎在几里长的地坑里
一辆车,左右各躺一匹马
或者各躺两匹
其实我也没看见车和马
我看见的是一坑
井然有序的马骨和朽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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