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江南（组诗）/李永才
孤舟送鹤
流水是秋鹤，是槐树摇晃的音符
铺展于无边的原野
流水与河岸构成的场景
遮蔽了，动与静的美学意义
是隐喻，还是一个噱头
当一个女子，从岸边走过
万物的安静，都被一个人的行动打破
你秋鹤一样远去，所有的爱与恨
都付诸东流。只剩下一个残局
让我与一只铜壶般的夕阳，独自博弈
我知道，一只孤舟
拴不住流水。那就挽留一行秋鹤
在雨季来临之前，为亲人送去鱼禽
粮食和长风一样的祝福
站在鸟类的立场，看待这一江逝水
从西向东，送出一段明媚
那些多余的芦苇，比夕阳的悲欢
更具有观赏性
过江南
一队人马蜿蜒，走过落叶和风尘
去寻梦中的江南
无须盛景，也没有什么世外桃源
关山仍可渡，风雨不可知
南朝的红木鱼，已游进水乡的楼台
一寸水土一杆旗
小小的江山，何其零落
仍可种夕阳和老树，乌鸦窃窃私语
再小的屋檐，也有一片天空
且让故国的鸟儿，从他乡飞来
心怀多少移情，就会倾诉多少花语
十万朵桃花开过江南
且留下一只知更鸟，将倾斜的流水
翻译成白云谣
印象水街
湖水如梦。向水而生的楼阁
透出漫不经心的历史感
更为久远的苍茫
扑面而来。北宋的山水
随一记东京煌煌大梦，徐徐展开
楼台如梦。烟波浩渺于长风
梨花一样的碎浪
在少女的脚趾上起伏，或迂缓或急速
以宽容和豪迈，让万卷诗书
成为一种依恋和晚歌
大宋如梦。在勾栏瓦舍之间
万物有情，而流水无意
黄昏决绝如斯。夕阳去留无关风月
且让一溪闲云留下来
走进印象水街，不动声色
过一回灯红酒绿的日子
城市的青衫
常忆起，窗外细雨
湿透一座城市的青衫，牧童吹散夕阳
吹走十万亩惊喜的麦浪
多少鸟雀落竹枝——
在你的眼里，月光就是一只小兽
每一次奔跑，都会带来意外的幸福
在巴蜀画派手上
面包落在桌面，就像新闻掉在地上
你把插在他乡的小旗
当成自己的阵地，一腔锦绣沦陷于温柔
那是迟早的事
常守候，秋雁南飞
恰逢满树桂花香。有多少金色的故事
向人间倾诉
就有多少云水之梦成为故乡
月升日落，都各有自己的情怀
怀远楼下，一只苍鹭飞过岷江
鸟类的禅修
比人类显得更为矫情
最后的桃花源
春日如落花，越落越少
不如一枕黄粱去南方，有阳光牵挂
或许会留下一树桃花
桃花如炬，那是我的姐妹
多看看桃花仙子吧，转山绕水
只为蜂飞蝶舞，鸟儿栖红树
万种风情，且当灼灼虚名
春深似海。不如与日月同辉
听斑鸠啼鸣于山坳。随野草和江河
漫无目的地流浪
把一世的悲欢，交给陌生的地方
交给那些自由散漫的人
一个人的王国，是梦中的桃花源
那里的桃花是鸟儿的故乡
让金丝笼中的女人，带上孩子
去旷野上走走，去捉野风、捉蝴蝶
捉一朵白云当翠鸟，嘶嘶鸣叫
当野风吹老桃花时
我就把少年的烦恼，变成苦笑
当年的老码头
想当年的老码头，秋风过后
青山瘦，流水更瘦
过了杨家滩，黄昏就是最大的码头
当你的机动船，驶进黄昏
驶入麻柳嘴，一个逆光而行的隐喻
除了几只船，还泊着一个古镇
——珍溪镇，那么的安稳
房子被一种穿斗，结构成两排起伏
而老客栈雕花的窗格
在夕阳下，又多了几分眉飞色舞
趁江风正爽，我坐进临江茶馆的椅子
让一群草鱼，在浪花中游晃
在这古旧的小镇
青铜似的水，煮新鲜的鱼
底色如此红艳，该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固执的胆水，点活水豆花儿
一位年轻貌美的女老板
递上一碟油辣子，你的花花肠子
立马就开始凌乱
在我的桌面，半盘辣妹子
遇见一碗油醪糟，我麻木的舌尖上
诱惑与渴慕的流水，奔涌而来
清香与甘甜，何其相似？
当一阵江风吹过，气味缤纷而去
潮水起落间，我拥一怀落霞
看舟楫往来，迁客相送
——向水而生，一只老水牛
从梨子坪走下来
与船头的白鹤，对视了一会儿
白鹤已远。而水牛踩着落霞的影子
如踩着一段旧时光
槐树上的鱼
是谁，放养的满池黄鱼？
在洋槐的细枝末节枝上跳跃
黄鱼太小，又无奈失落
从凌空飞翔到落地无声，每一次往来
都是一种眉飞色舞的感伤
守在窗前的秋风
将鱼群从沉睡中，一朵朵吹醒
在车轮下旋转，欢呼
我从槐树下走过，并不理会
脚下的废纸、荒草，无人认领的包裹
也无视自弃一角的白果
我深知，世事委婉已不堪险情
再优雅的草木，也得历经春秋风雨
我的日子操持如寻常
把锦水的码头，当成去往远方的工具书
再多激流与险滩
也会有木船附于一尾鱼
橘子的语气
树上的橘子，各有各的语气
出于对人世的警觉，只露出个小脸
此刻，一阵风吹来
几只果实，咧开嘴笑了
神话一样的笑声，
像一个秋千上的少年，摔碎了
姑娘心爱的铜镜
橘子在摇晃。在梦境之间摇晃
梦境可以长成树
树可以长出果子。一枝一叶
都关乎少年的命运
太阳落山。橘子落地。
橘子的语气低沉，如陈旧的落日
有金色的寂静
丰收的消息
秋风凉，稻谷黄
在秋天的叙事里，丰收
是一粒粒稻香，归集而成的
野雀已咸集于场铺
季节之上，无需再讨论桑麻
有人从田园走来，为一个稻草人
传递丰收的消息
秋风好像清瘦的邮差
以某种预设的节奏，将丰收的消息
传遍村庄的每一个角落
如果不抓紧收获
秋天就会失去更多的颂词
在最后一场阳光里
我的乡亲，以朝圣的姿势
拥抱每一片稻田
——热爱土地的方式
如爱上帝的花园
岁月饥馑。我常常借助一粒稻谷
来表达对故土的热爱
灯的玄乎，或鸟的格言
在天府大道，一盏灯的玄乎
或许因为有太多的灯，在列队等待
等待生命的遗址，等待岁月漫过堤岸
等待是容忍，是黯然神伤
谁能清晰地分辨
每一个路口，鸟语转折的轨迹
老人与鸟都确信不疑
通过一盏路灯，可以看清城市的形状
色彩和潮水的涨落
每一座建筑，都有独特的个性
把人们装入社区的盒子
起伏的灯光，从楼房的袖口泄露出来
构成社区生活的一部分
在一盏路灯的领地，鸟儿的格言
像一只倒地的酒瓶，汩汩而流
一阵风之后，鸟儿飞走了
我的爱，却留在了鸟巢
桃花故里
因为争奇斗艳，桃花故里的春天
似乎比以往早一些
在春风里复活的山径，纵然千回百转
又哪能关住，秋栖妙笔——
一挥而就的繁华
春日瞳瞳，诱人的事物许多
桃花纷纷似美人，深浅浓淡各自取
梨花浩荡如云涌，累累枝头
我分不清，哪一种声音才是落花
对流水的叹息
山冈起伏跌宕，几只雀鸟
手拎桃花追闹逐欢。兴高采烈啊
——殊不知，一夜风雨
手起刀落。多少姹紫嫣红
在不为人知的角落，趋于一种寂寞
——寂寞春深好入梦
梦里桃花，每一次尽情的绽放
都蕴含几多禅语的暗香
西街的老板娘
岁月像豆腐，被时光切割成
一派水岸的食铺
鳞次栉比，方方正正
而阳光，仿佛风韵犹存的老板娘
斜依在柜台的一侧
含情脉脉地招呼
那些从酒馆门前走过的南腔北调
闻香识女人——
不同的香味有不一样的风情
毫无疑问，每一种风情都是一碗迷魂汤
可以诱惑那些东张西望的目光
那些沉重如铅的脚步
停下来，汇聚在一排老槐树下
无须等待，且去林下畅饮
每一个档口，都有落叶预订的椅子
很快，喧嚣远去了
江面上的鱼儿，在白花花地翻动
水声哗啦啦，像老板娘私底下
在盘算一天的银币
黄昏的颂词
黄昏是一册旧书，卷起
还会打开。夕阳的声音柔软而脆弱
如水上漂泊的王朝
总得有几只乌篷船来摆渡
眼底的现实，很像故乡的马尾巴
流畅的线条，足以甩动
一条完整的大河。潮汐褪去后
乱发蓬松的杨柳，如月光一样潦倒
月光不再是月光，是旧时书生
扬起的一把碎纸屑
难以抵挡晚风的尖叫。习惯于颓废
于是放弃了凄美。且将浊酒安于夜色
有少女送来小甜饼
让鱼和果子消失于器物
我只想获得，空无一物的快慰
作者简介：【李永才】(1966.1～)，重庆涪陵人，现居成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诸于《诗刊》《星星》《扬子江诗刊》等三百余种刊物。作品入选《中国年度诗歌精选》《中国年度诗歌排行榜》《汉英双语年度诗歌选》《中国年度优秀诗歌》等数十种选本。出版诗集《南方的太阳鸟》《与时光伦理》《记忆的空纸盒》等多部。领衔主编《中国诗歌版图》《四川诗歌地理》《2018～2021年四川诗歌年鉴》等诗选集。
来自群组: 四川频道诗人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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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牛，别默默的看了，快登录帮我点评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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