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随流水香
——读江苏诗人吴允锋《回声》组诗，浅谈心理现实主义诗歌的云霓之望
心舟
这组回声组诗，作为江苏诗人吴允峰的新煤炭诗歌最新力作，秉有诗人一贯的优点：高超的语言驾驭力，其表现有三：落实到处理素材的时候，信手拈来，举重若轻；落实到保证诗歌有效化写作的时候，以简洁叙事为活水源头，顺利导流至情感的水龙头，让口渴的读者一饮而尽；落实到个人风格的塑造上，变朝夕相处的煤矿工作面为诗歌写作的“富矿”。
在旷日持久的下井“重复”工作中，练就超凡的体悟体察能力，双向交流的收获，除了获得物质财富，斩获新煤炭诗歌，顺理成章。究其根本，源动力还是来自诗人的一颗热爱煤矿生活、热爱煤矿工人、热爱诗歌的挚爱之心。他的新煤炭诗带有明显的个人面貌：凸现在场心灵的激活，凸现第一感受。在凸现的坚守中，彰显现实主义诗歌一以贯之的信赖品质：注重观察体验，以期获得细节的真实，通过细节的真实，获得艺术的真实，通过艺术真实，深刻反映生活的本质、规律。如果说诗歌有遵循，诗人将人间温度的矿灯，延伸至深深的井下，其点亮的希望力量来自工友们带给自己的心灵感受。
诗人这组《回声》组诗，摆脱早期写作拘泥于实像的板滞状态，删繁就简二月红，直接以心灵感受来激活生活积累，重新排列、组合生活煤核。诗人在诗意探索的道路上，对艺术真实高于生活真实的艺术创作规律有了新认识，于是就有了，惊艳到我们的、诗人更高质量的、新煤炭诗歌作品。这一组《回声》组诗，示作明证。
仔细品味诗人这一组诗歌，从带有明显主观化、情感化色彩的标题选用上，从涉及煤矿工人诸多生存问题的内容撷取上，感同身受，休戚与共，诗人做到了文字与道义的相向而行，从命运共同体中，集美文字共同体，不难看出，诗人很认可心理现实主义写作的探索方向。通过他的苦心孤诣的作品，我们读到新煤炭诗歌的新收获：直面生活，对话心灵，升华艺术之美。更加注重抒情和思想的外倾，更加注重人性的镌刻与心灵的叩问。
从实到虚，不是抛弃现实主义诗歌的优良传统，而是从心理与现实的结合中，侧重心理的多维缠绕，多维成像，以集约化克服传统现实主义粗放的一维倚重，张扬人的心灵自由，表现深度意义上的人道主义精神。在人的现代化进程中，异化、危机感与日俱增，心理现实主义诗歌探索，更具有匹配意义。
附： 回 声(组诗)
吴允锋
疼 痛
电机车、猴车
如果再算上步行
煤矿井下有三种通行方式
2022年我最后悔的一件事是：
某日中班
我乘电机专车从－375大巷出来
没能将步行升井的兄弟
捎上一程
疼痛这个词
那么古老又那么年轻
我的才华不够
千米井下
准确的说，是在Ⅳ1人行的
猴车上，我突然听闻到一缕歌声：
“这世界有那么多人……”
细微、深锁。
我在想，在沉寂了亿万年的地下
这低吟是否会构成一个事件?
他在上山，我在下山
我们交错而过
他的已压得不能再低的声音仍然击中了我
就这么简单
——我的才华不够
请原谅我不能发现的更多
矸石山
环保在前进......
作为固废堆积体
矸石山日益成为焦点
它年轻，但没有居住证
其实，早些年
它给平原带来过惊喜
——宽阔需要衬托
平坦的心也渴望起伏
或许它不是山
只是拥有发高度
煤矿要开拓
就会有一些石头被打扰
被从几百米的地下转运上来
想想那些石头也挺可怜的
当煤炭成为宠儿
而矸石在被簇拥到新的海拔的同时
也陷入了流离失所的
命运
拿 道
在井下
矿车脱轨叫掉道
把掉道的矿车复位叫拿道
拿道，多么轻松而富有诗意的词儿呀
仿佛那些矿工都身怀绝技
长长的窄窄的巷道里
轨道延伸的方向也恰是命运的方向
只要有运行，就会有掉道
就会有人来拿道
这是秩序的一部分
身怀绝技的人
请接受我的祝福：
拿道时，请注意站位并轻拿轻放
别让命运的矿车脱轨太久
接 顶
刚来时，一有人提到接顶
我就兴奋
一根根半圆木从材料道来到采煤面
一批批地被兄弟们在支架顶梁上摆成井字
魔方一样升起来
替代冒落的矸石或煤
替代空
自从班长段龙在一次接顶时
被突然掉下的矸石砸倒
摔倒后又硌断三根肋骨
再有人提起接顶时
我就感觉到头皮发麻
风 泵
风和泵，这两个字
在字典里相距甚远
当它们走近，成为一家人
成为一个新词：风泵
奇迹也随着发生
我在井下指着一台风泵问
这是什么？
矿工兄弟抬眼看了看我：
风泵。并补充到
排水的，不用电。
我恨我的想象力有限
但却突然间就喜欢上了风
它从地面来到井下
收起翅膀进入压风管内
蓄成力
风，我必须把轻薄
从对你的印象里删除
我也必须承认
对于力量和承担，我的所知
还远远不够
四岔门
—785大巷与3号皮带巷的
交汇点
四岔门自贯通后
就一直在那里等
人员来来往往
车料进进出出
世界多么辽阔
这辽阔也一直延伸到井下
不论从哪个方向进来
它都会提供四种选择
有选择就会出错
出了错就会反省
四岔门不管这些
只是静静地呆着
中班我再次从那经过
猛然发现哪有什么门呀
明明是四个洞口通往不同的方向
无论哪个方向都一样的遥远
都能探听到岁月的回声
四岔门不和任何事物纠缠
它只是在那里等
而且还会继续等下去
盲 巷
只有一个出口
长度超过6米且没有通风
没有攻击性
它只是在向世界提供
也像卧着的井
昨天的通报中
有四个弟兄掉了进去
盲巷，一个没有了价值的所在
突然间有了意义
我的四个弟兄怎么办？
盲巷本身没有错
就像大海没有错一样
盲巷愿意孤独
就让它孤独好了
作为被动之所
盲巷无须自责
可我四个弟兄的命怎么办？
认 领
矿灯是一样的
安全帽是一样的
工作服是一样的
胶靴是，煤灰也是
在井口大厅明亮的灯光下
投下的影子也是
来！矿嫂们
看看哪一位是你最牵挂的人
这不是游戏
在井口，我本色的矿工兄弟
忐忑地接受着爱人的认领
这差错率偏高的场景
它真的很像演出
它真的不是演出
我在一旁看着
有人欢笑了几次
有人流泪了几回
后 悔
对不起，在煤矿井下
许多事情我说不清楚
深入地质、水文、工艺
对冒顶、涌水、气体超限等
给出分析和对策
是工程师的事
一颗螺丝松了，有多种可能
会有机电工来处理
我也不能说出个一二
7436溜子道口
有人蹲着，像是在抽泣
我轻轻地碰了碰他
一张脸
一张被煤灰覆盖的面部
闪亮的双眼带着愕然
对不起，
我看不清它的后面躲着什么
我只是轻轻地碰了碰他
为这事我后悔良久
我有愧人间
担 心
除了疫情防控放开了
什么都没变
每年一次的家属座谈会
仍将由我主持
矿嫂们会对号入座在
丈夫每天开班前会的位置上
桌上的吸盘笔脏兮兮的
上面有她们熟悉的气息
我引导着大家谈生活、说明天
是的，我想回避一些话题
可安全，这所有人类都关心的事
被大家反复提及
去年有位姐妹说到伤心处
引发全场落泪
也包括主持人我
那显然是一次失败的主持
控场是一门艺术
我越发没有自信
这次给她们的小礼品早已备好
是我精心挑选的
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座谈会日期眼看就要到了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捉摸
如何才能不让去年的“悲剧”重演
我想见见陈敏科
能够被煤矿惦记的人
都有些硬度
我到采煤二队蹲点
常听人谈论老队长陈敏科
从机尾沿工作面走下来
一边安排布置工作
一边高呼低喝，骂骂咧咧
弟兄们不敢吭声
然后悄悄把自己的活干好
陈敏科个头不高
到哪都能刮起一阵风
现在两个采煤队的队长
都是他的徒弟
陈敏科退休时
弟兄们给他摆了个场
喝得他嚎啕大哭
“但凡一切有命的，都曾示弱过”
我想见见陈敏科
想知道他退休多年后
是否又有了新的忧伤
生日礼物
昨天是跟班队长燕闯闯生日
因7436工作面中班接顶
没请下来假
不知道闯闯会怎么想
昨天的生产信息里载有：
综采二队生产原煤1743砘
中班：工作面105-110号架
顶板维护，上半圆木150棵
138-146号架打眼12个（16:13放炮）
夜班：割煤117架
早班：材料道出垛式支架2台
打超前20棚
闯闯，我的好兄弟
我把这段信息分成行
装扮成诗歌的样子送给你
这世界正流行着虚伪的仰视
请原谅我也未能免俗
在迎头谈论爱情
“封控什么时候结束？“
在7305材料道的迎头
一位年青的掘进工说：
我想我媳妇了
一旁的老工人插科打诨
小伙子想媳妇了
今天得多干两排
综掘机肯定不懂这些
两帮的岩石也不懂
见多识广的风来自地面
从风筒里窜出来
在迎头转一圈又回去了
那就请风作个证吧
在这距地面800米的深处
有人提到了爱情
这爱情既没失重也没受潮
和地面上的一样
通俗且惊心动魄
刘葆的抒情方式
Ⅱ1人行这段
进出需要20分钟
在猴车上
刘葆常常会哼上几句
在井下，周遭皆前世
歌声唱给谁听
歌唱是种爱好
唱什么歌就不止是爱好了
唱歌也是拿出
有时拿给别人
有时拿给自己
师范毕业的刘葆
却拿出了自己的一辈子给煤矿
他想图点啥呀？
反 对
雪从高高的天空飘下来
轻轻地落在万物的身上
此时，我在数百米井下
仿佛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里没有雪
煤机在歌唱，巷道在倾听
当我升井，来到工业广场
成为广场的一部分
我遭遇了雪
但并不明了雪的意图
雪，很快就会融化
不构成任何威胁
因此，我反对
反对雪
反对雪的宁静
理 由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风摧有风摧的理由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水流有水流的理由
人有人的选择，可是
高处在哪里？
“吴哥，能不能给矿上说说
让我到掘进队去。
我媳妇没工作，母亲身体不好
两个孩子还在上学，
在生活科这点工资咋够呀！”
１:２:３
是煤矿地面、辅助、采掘的收入比
尽管如此
许多人仍想方设法往地面调
孙远刚显然是个例外
远刚到掘进三队好几个月了
期间我们有过几次碰面
他总是匆忙一笑
我想问问他在掘进三过的怎么样？
因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一直没敢开口
随便谈论一块煤是轻率的
在地面
随便地谈论一块煤是轻率的
和一块煤相比，
我们的所知微不足道
它出现在这里
肯定是对那里的背弃
它从深渊里窜出来
从时光之海里浮上来
怀揣着温热成为人间的一部分
它身上的风霜你看不见
它的记忆在闪光
一个逆行者？一个孤勇者？
在地面，年轻的树木静默
雨水遭遇前世
阳光拥抱重逢
那怕是在工业广场
随便地谈论一块煤也是轻率的
诗歌轻浅，请允许我保持静默
放 弃
尽管我准备了一堆喻体
在井下，运用比喻仍是困难的
比如水
有裂隙水、岩溶水、老窑水等
成因不同
比如巷道
有轨道巷、机巷、回风巷等
功能各异
比如面庞
个个满脸煤灰妆容一致
仅在煤矿出品
于是我决定放弃比喻
改用名词和动词完成
对井下事物的描述
我还决定把一些想法
带到井下去
看看它们在入井的过程中
是否会有失重
提 醒
采光者，盗火者，煤海扬帆.....
善用比喻的人多不在现场
这里不需要拟人
因为除了死寂就是人
这儿也不需要隐喻
命运中的晦涩已经够多
这儿更不需要象征
大伙儿最讨厌拐弯抹角
就像讨厌事故一样
如果你初来矿山
为避免尴尬
请务必小心使用修辞
如果你是第一次下井到工作面
请一定要带着微笑
黑暗中，它是一道最现实的光
它高过所有的修辞
当然，也大过所有的修辞
诗人与煤炭
几个诗人来到煤矿
有人问：煤会不会飞
有人答：会
他们从工作面经过
结识了前梁和立柱
有人赞美前梁
有人歌颂立柱
在下出口
他们与矿工打着招呼
兄弟们哈哈地笑
满脸煤灰，好夸张
有人在工作面检了几块煤
放在了浴室的茶几上
几个煤块在茶几上
有些孤单
解 释
掘进三队空顶作业
罚款3000
3号皮带撕裂
皮带科罚款5000
每件事都有源头
但没有人要求
断层解释走向
岩石解释硬度
瓦斯积聚了多久
淋水来自哪里
但是——
矿长必须解释收入
党委书记必须解释眼泪
大地必须解释
为何把煤炭埋藏的如此之深
天空必须解释
为何把梦想托举得如此之高
我必须解释
写这首诗的雄心
分 享
起雾了，走在雾里
我和雾都像是停滞不前
走在井下长长的巷道里
我和巷道都像是停滞不前
每天都从工业广场走过
我和广场都像是停滞不前
时光怎么望也望不到头
我和时光都像是停滞不前
我有一团忧伤
不想与谁分享
作者简介：吴允锋，男，生于1967年，江苏沛县人。上世纪80年代末开始写诗，曾辍笔10年，在《人民文学》、《诗刊》、《十月》、《星星》、《扬子江诗刊》、《草堂》等刊发表诗作多篇。作品入选《全国诗歌报刊集萃》、《中国新诗年鉴》、《中国年度诗歌》、《中国年度诗歌精选》、《经典情诗99首》、《中学生朗诵诗100首》等选集。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煤矿作家协会理事，《阳光》杂志签约作家。著有诗集《沉浸》、《次悲伤》。
|
|
大牛，别默默的看了，快登录帮我点评一下吧！:)
登录 立即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