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瓶老窖辗转多年，来到我的乡村（组诗）
 
文\华子（江苏）
 
《父亲，刺槐和酒》

文革前，父亲和院子里的刺槐一起长大
和酒在乡村里四处逍遥、微醺
后来，有了母亲，有了我
有了哥哥、姐姐和妹妹
生活的压力，几乎就很难看到父亲瘦削的脸

父亲一生与泥土交媾。唯有夜晚端着杯盏
面朝刺槐，卸下辛劳
而刺槐一天天长高、长大
超过了屋子的檐口，只要风一吹
哗哗的叶子，落满院子
而我们，用父亲编织的扫帚
稀里哗啦，草草应付

父亲好酒，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
母亲唠叨，但总是从小卖部打回半斤
满足穷人疲惫的时光

在平淡的岁月里，我们被父亲的耿直
母亲的温和打磨得满脸通红
那天，父亲突然找来锯弓
说刺槐遮挡了阳光，说我们的身体需要温暖
刺槐被移走，父亲老了，酒也戒了
但院子比往年清晰，清晰得
父亲的踯躅，徘徊在刺槐的梦里

刺槐和父亲一起长大，与酒相伴了一生
没了它，父亲：我们就是你的小刺槐
我们每天给你买酒喝
 
《中秋记》

院子里
她摘了一朵桂花，拢了拢散乱的刘海
她支起小桌、板凳、碗筷。喜鹊在高枝上
独爱小村的晚炊
月光还没有起程，农历十五
一只秋蝉，在黄昏唱起了清脆的歌谣

她是我描述的至亲，正端着一杯
月色浸泡的甘醇
她是我灵魂的依附，额头散开的皱纹
仿佛是一条条人间道
晚风带着叶子落进我的视线
桂花树啊！挡住了叫我乳名的女人

月圆中秋，有时来得很迟
有时，我无法在院子里，看清眼神里的晶莹
河流，让一口明净的银盘载着
众人的寄托
她，让我明白简单的叮咛，是一部深奥的字典

高挑的枝头，隐约的云层
我拿着一块烙好的甜饼，以水代酒
与天堂的父亲小酌。我相信，月色涌来时
最激动的背影，是她想起了父亲
和那一亩成熟的庄稼，养大了现在的我们

《买酒》

瓦罐在她的头顶，雪花在瓦罐之上飘
天空矮得略高于梧桐
麻绳似的小路挂在不远处的土坡
桥孔嗅风，流水迟缓
划过的鸟鸣，让她缓慢的不能仰视

乡间酒肆换了一茬又一茬招牌
唯有她不用酒瓶，不用桶装，只用残疾的臂膀
和拐杖的支撑点
完成一年一次的讨价还价

填满了凹坑的雪花，接着填路口的小池塘
最后把路也抬高了三寸
瓦罐紧坐在她的头顶，瓦罐不给她从容的姿态
祠堂烛火，摇曳的是供品的味道
而她买回的，只有十六元钱的重量

我在窗前数雪花，腊月走过去的背影是无奈
她要满足卧榻的男人，还要与荏苒的时光
继续穿行于漏风的世界
 
《一瓶老窖辗转多年，来到我的乡村》

炊烟缭绕，五谷囤了一个寒冬
仿佛雪花赶来时，一粒鸟鸣仍未将巢穴
打理成家的模样。路上，飘着村庄看不见的尘埃
火盆，在墙角指认外乡的口音
一扇破旧的窗子，开了许久
也听不到流水的声响，吆喝沉溺已久的往事

从路口冒出的欣喜，是外出打工的红羽绒
几声问候，酷似乡愁里的氤氲
一扇门推开、合上。咳嗽还没有学会
把天空的月亮请出来，一瓶老窖
扮演着远方的来信，打破夜晚的安宁

此时，幸福的杯盏，用清冽的细软钟情红辣椒
红灯记的老调一出口，久违的笑容
便有了家犬辨别高跟鞋的茫然
月晕旖旎，一颗流星误入苍穹。而我
又怎能叫一声老伯，惊扰酒香溢满的重逢

一瓶老窖，辗转多年。来到我的乡村
一瓶老窖，拧掉盖子
甘醇的味道就融入善良、淳朴，缀满人间的安详
 
《叩首》

阿婆买了两支蜡烛、一炷香
外加一瓶散装的红高粱
月色趟过河流，落进阿婆的竹篮
风少了奔跑的野性，与一棵老槐搭讪
祠庙的诸神饿了，两眼放光

我知道，神不喝酒。喝酒的都是散仙
我知道，村庄的亲人，喝酒的少
咂咂嘴，酒香便挂在嘴边
小时候，南方的雨季，劈头盖脸
有时好奇，我也偷着抿一口

阿婆年纪大了，走起路来总是颤抖
她虔诚地推开祠庙的门
先前的烛火仍闪着诸多的祈愿
供品没了。斑驳的墙边，几只破碗
缺少蓝边

阿婆倒上酒，点燃香烛，缓慢的跪下来
木讷的举止，像我瘦弱的样子
此时，月色浓稠，停在庙门
阿婆仿佛看见了模糊的光屁股少年——

那是她夭折的孙儿，也是她
替这个幼小的灵魂，问一问无奈的世界
需不需要馍馍，一路上充饥

长大后，漂泊他乡，虽很少喝酒
但每次抿一口，阿婆的身影
仿佛还是原来的样子
被习俗按在破旧的蒲团上，谨慎的叩首
 
《与时光对饮》

手握杯盏，你让村庄的炊烟落在屋檐
让一只羽翅驮黄昏，蹲在十二月的枝头
天空包容了远和近。只欠一位眼神
提着竹篮，在想象里凝望

刺槐在路口咬住迟到的垂暮，依旧是喊娘的声音
越过河面。你说，邀一轮明月
赶赴人间。我说，尝一滴甘霖，留一缕香
看佝偻的婆婆，袖口里的风

暮色留白。真实的是：我们对饮
天地人间，一瓣瓣雪花，开始倾情的舞蹈

《团聚》

旧事已远，缓过神来的小村
酒香一直围绕着她

距离十米的地方，麻雀从老榆树的枝头
跳进院子，接着黄昏又淘气地
按下寂静键。她与自己的男人
举着各自的杯盏，说
三月的桃花，六月的江南，九月打谷子
最后聊到年末的
雪花，抬高村庄的视线

她过于激动，绯红像一卷很久无人翻阅的
画册。男人低着头
又一阵犬吠，从路口看到熟悉的脸庞

屋檐稀疏的冰棱
非一日之寒，也非冷寒挂满寂寞
酒香一直围绕着她
以缠绵诠释一个女人的期盼
2023.1.2--2023.1.5

简介：华子,原名冯金华，常用笔名：江苏阿华，镇江人。自辑诗集《每一个村庄都会哭》《那山，那水，在人间慢些走》两部。作品发表《绿风》《金山》杂志、《诗潮》《山东文学》《华语诗刊》《黄海文学》《香港文艺报》等。2015年中国大别山诗刊十佳诗人，曾获2018第二届四川理塘诗歌节征文三等奖，2019首届“新时代歌咏”全国闻捷诗歌奖三等奖，2020年首届“华威杯”全国诗歌大赛优秀奖，2021首届“中国海门-卞之琳”诗歌奖，2022第五届贵州大曲杯-记忆里的味道“我的美丽乡愁”全国征文二等奖等。

那天，父亲突然找来锯弓
说刺槐遮挡了阳光，说我们的身体需要温暖
刺槐被移走，父亲老了，酒也戒了
但院子比往年清晰，清晰得
父亲的踯躅，徘徊在刺槐的梦里

月圆中秋，有时来得很迟
有时，我无法在院子里，看清眼神里的晶莹
河流，让一口明净的银盘载着
众人的寄托
她，让我明白简单的叮咛，是一部深奥的字典

填满了凹坑的雪花，接着填路口的小池塘
最后把路也抬高了三寸
瓦罐紧坐在她的头顶，瓦罐不给她从容的姿态
祠堂烛火，摇曳的是供品的味道
而她买回的，只有十六元钱的重量

炊烟缭绕，五谷囤了一个寒冬
仿佛雪花赶来时，一粒鸟鸣仍未将巢穴
打理成家的模样。路上，飘着村庄看不见的尘埃
火盆，在墙角指认外乡的口音
一扇破旧的窗子，开了许久
也听不到流水的声响，吆喝沉溺已久的往事

一瓶老窖，辗转多年。来到我的乡村
一瓶老窖，拧掉盖子
甘醇的味道就融入善良、淳朴，缀满人间的安详

阿婆年纪大了，走起路来总是颤抖
她虔诚地推开祠庙的门
先前的烛火仍闪着诸多的祈愿
供品没了。斑驳的墙边，几只破碗
缺少蓝边

阿婆年纪大了，走起路来总是颤抖
她虔诚地推开祠庙的门
先前的烛火仍闪着诸多的祈愿
供品没了。斑驳的墙边，几只破碗
缺少蓝边

刺槐在路口咬住迟到的垂暮，依旧是喊娘的声音
越过河面。你说，邀一轮明月
赶赴人间。我说，尝一滴甘霖，留一缕香
看佝偻的婆婆，袖口里的风

屋檐稀疏的冰棱
非一日之寒，也非冷寒挂满寂寞
酒香一直围绕着她
以缠绵诠释一个女人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