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秋天，父亲要种下一把麦子
最后一朵丝瓜花，在农历凹处
努力开出淡淡的黄
爬篱的野三七藤，特别上心
保持深绿色的姿势
风吹阶边蒿草，再吹柴门
十月的冷手指吱呀出一个秋天
吱呀出佝偻的、灰白的咳嗽
搁浅在处方笺上的农谚
从心子把把开始，硌伤筋骨
硌伤守护了一甲子的肉身
霜降的宿命，攥紧我的父亲
拄稳锄头，我的老父亲
很想挺直已经挺不直的腰身
他要在土地上，在他的家园
种下一把麦子
2、面对青山长天，喊出实实在在的村庄
风一吹，香樟就落下朴素香气
先铺满院子，再铺黄门阶
八月熟门熟路，走进刀豆摇深的篱笆
柴门用方言打开炊烟
在老井台，你把扁担一竖
信手提起一桶秋天
虫鸣干净，把你厚实的脊背冲出酣畅
甩甩膀子上粗砺的日子
顺顺喉咙里农历的醇香
你一展眼，矮檐就吊满了黄烟叶、红辣椒
秋天你好，父亲你好
一群麻雀用留守得很紧的敬意
等待你，面对长天青山
喊出血性和实实在在的村庄
3、你养活的村庄，一定身强体壮
秋色被一声雁叫带走
被芭茅草流蹿的白带走
矮屋窄地瘦竹，恪守冬天
在门槛上磕下烟锅里的陈年
抖擞胳膊，扛上田野，
你与你的一甲子笃定
把北风铆在山坳
几窝葫豆刚刚长叶
冬霜还没有下地
你的农业，在日子的拐弯处
直面冷寂与苍茫
你眼里装满泥质的光芒
手把锄头，用不肯褪去的硬茧
硌疼自己，也硌疼
爱了一辈子的土地的脊梁
一声咳嗽咳出胸中黯伤吧
父亲，喂养你的村庄尚在
你养活的村庄，在春天
一定身强体壮
4、把自酿的好心情，一干而尽
冬至至短，天干物燥
拣水槽一时半会也滴不出水声
在坝边，你用你的一瓢甲子
给留守的白菜秧子，饮水
头上是白发和白煞煞的天
脚下是胶鞋和硬梆梆的地
你的腰间盘，用隐隐的疼痛
把你的身子和日子紧紧相连
借凛冽的北风，你敞开内心
有掐准了的农历适宜修缮
几根斑竹恪守家谱
和你一起，再次围好篱笆
抓一把黄昏坐回火塘
扎紧黑袄，扎紧陈年
父亲，你拔下两根过雁的叫声
将一土碗自酿的好心情，一干而尽
4、你的村庄，会萦绕香啧喷的鸟鸣炊烟
那些青杠桠举着深黯色的念想
那些黄荆枝支立颓黄色的企盼
和着苍老的风垂暮的云与年迈的鸟鸣
把兔儿坪的冬天，折腾得瘦骨伶仃
天光耀眼，埋在骨头里的风
只撩起白发、灰瞳
拐杖把子上的血性 ，好不容易
拄稳斜檐、柴扉
在烟锅里点燃，在门槛上坐静
父亲用一个甲子
看亮了檐下挂着的锄头镰刀
看绿了农历深处的麦子高粱
雪就要落了， 春天会在雪地冒出脑袋
父亲，你的青杠黄荆会粗壮
麦子高粱会好好生长
你的村庄，会萦绕香喷喷的鸟鸣炊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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