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只狼梦见了我’再次触摸最近现代诗----读谷风新作《暴雨之后》组诗有感
左岸
开门见山，我非常欣赏谷风的这一组诗，不但保持了原有风格，而且让我们隐约看到每一首都形成了诗核，真正意义上的艺术品，是属于“纯粹诗”的那种。我之感动于他的诗是因为他的写作很入时，是当下中国诗坛进程里最中心的地带，诗与读者的需求即不断变化的审美标准是和磁共振的：拒绝抒情，或者说抒情转入“地下”，另一层意思：冷抒情。多年下来，已经达成共识，并且涌现大量优秀之作。发展到今天，它的写作方法论又有了必然的拓展，我们看到毋宁说正在操盘的另一支强悍的动脉正方兴未艾：立体写作，就是不再对描写的主体进行美术课般的单一的临摹写生，而是集生活垒块、人生经验、价值取向、以味觉听觉视觉嗅觉触觉为总动员、加上超感应中我们所说的第六感官、配之以神性与宗教的共谋，进行综合体孕。也就是说原有的文本在你那儿发生了“变形”，我由此想到了山东女诗人蓝蓝对希尼所说的“纠正”，给予的精妙破译：指的是诗歌与外部世界和生活发生联系时必要的紧张关系。作为一种文学表达方式，诗人的想像力在诗歌中与现实发生了联系，从而获得一种崭新的现实感。这种现实感与当下的现实既关系密切又保持距离——这就是希尼所认为的诗歌对于现实的纠正力量。我所讲到的“纠正”指的是写作者个人在写作和思考中对自己的经验、观念、感受等不断改写的过程，它内在于诗人与创作有关的一切活动。这两种“纠正”既是诗歌作用于社会与作用于诗人——向外和向内的两个不同侧面，同时它们也构成彼此能够相互影响的必然联系。或者让我来看就是进行彻头彻尾的“诗意的纠正”。
打个比方，一般的传统写作对于一块古老石头的描写停留在表层，可以淋漓尽致地叙述它如何遭受风雨的剥落，而现代写法，进入石头内部，发现了沉睡了亿万年的三叶鱼，继而“石头有乡愁”也出来了，即“由遭遇转换为投入，由视像转换为意象，由激动转化为内发的悟性与激情，由古典经验转换为现代经验。”（杨匡汉：《随想十二则》），的本质区别。
有些诗人仍旧对这一大门派的写作予以误解，在他们眼中惟有大题材，什么土地、社会、经济建设才是方向对头的，有失偏颇，搞起了绝对化，孰不知，文学根本特征是向来以小反映大，你能说泰戈尔的《飞鸟集》、冰心的《小桔灯》、比彻•斯托夫人的《汤姆叔叔的小屋》、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代表不了那个时代？显然不是。
如今诗人们热衷于这类写作是有广阔的读者群体的，因为这可以双向去考证，随便登陆那个网站都可以找到，这种诗的语感特点是，摈弃形容词，端口直接切入主题，语言干净通透，对词语进行无情挖解之后的欣然重建，且善于运用如隐忍、梦幻、交感、对应、变形、割裂、意识流、时空交错、跨跳、荒诞、蒙太奇等虚拟空间纵横驰骋之能事，辅之以“情绪类推”：不依传统的形式逻辑原则连接意象,而是用情绪这根看不见的线将诸意象串起来。或“现场意义”：弱化了语词固有的意义(辞典的意义，,只有在此地此时,在这一个新语境中才产生的意义。还有其它，一言一蔽之，近距离现代诗是一个复杂的糸统工程，但它的立命却深入浅出，旁逸很多，在此我想套用波波沙冲锋枪设计者前苏联军械设计师沙普金名言：“将一件武器设计得很复杂是非常简单的事情，设计得很简单却是极其复杂的事情。”
上向面谈了一大堆就中国最近现代诗的一次大概的扫描，无非是对谷风诗《暴》的生成的大环境大背景作一下客观介绍，以便更好地理解他的诗的本质及它“物理现象所带来的光芒”。
下面就谷的四首诗，谈一下我的阅读心得。
《暴雨之后》一诗，我看诗人并没有按照正常套数出牌，而是采用“移情”的手段，什么是“移情”？“当一只麻雀落在我的窗前，我便进入它的存在，也啄起石头来。”这便是移情。这是英国诗人济慈谈到移情时所说的一句话。很显然，这里所说的移情，并不是“移情别恋”的那个移情。那么，我们就好理解一场暴雨之后一条新河流诞生带来的奇异的感受，以及嗅到马上开始背负责任的紧张感，从闪电、屋顶、檐滴、一只鸟、到“并参与了一场阳光的争辩”一系列白描式意象品味一场大自然新秩序的开始，这首诗，诗人给了我们一掌青春的推动，那么美妙。“与‘移情’有些相通的，是‘共感’。但移情是以融合为主，共感是以并列为主。因此，批评家们就经常地拿‘共感’来作为衡量一个文本好坏的标准之一“。（谭延桐语）
再看《一盆水》，很有戏剧小品的味道，俩人世界，你来我往，纠缠不清，一种介入必然带来变数，孰正孰负，相互制约，这首诗诗人最末采取幡然自责式，是新一代知识者主能动的变化，辩证、哲理在这里通过一盆普通的水，被拿捏的如此传神。它的寓意可不可以像王家新所指出过的：“诗人就应该在黑暗中讲话，我们听到的只是他的声音，而不是面容。我们的思想需要某种黑暗来照亮。”的那种通感体会。
先抄录一段博尔赫斯说过的：“一个人到达某个年龄或尽管还没有到达某个年龄，但有些事情他是最后一次说，或者最后一次做。就是说，我们在不断告别，每个行为都可能是最后一次。”之后，再来看《一只鸟在叫》的诗性，这首诗场景简洁，一只鸟在雨的大舞台中的独角听戏，以鸟的蒸发换来一场豪雨，节奏感掌控的好，先舒缓后这急骤，跌宕起伏，此诗好在不是“我”而是“谁”“抓住了一场雨”，分明还有一个看不见的尤物依丽雨复活一种信念，它的神祕主义色彩，对事件的“最后一次”“告别”的外延起到推波助澜的功效。它的旨意正如罗歇•高卢说过：“他表述而不指明，他指明而不命名”，那种玄机。
《雷雨》的外围调子呈全景式苍郁冷峻，人性的一种焦虑不安、原始冲动，渴望裂变的原发生命力，掣动诗的多元走向，灵魂的裸奔必然使生命之烛火过于耀世而过早落寞，其实结局的“聆听或者忏悔”则是意外的人生享受。如是，我引用老海德格尔曾经这样说过：“凡没有担当起在世界的黑暗中对终极价值追问的诗人，都称不上是这个贫困时代的真正诗人，一个好诗人必然会在宇宙的最中心位置以一个叛逆者身份出现，于情他胸中有大爱，于理，他能把个性体验转化为普遍真理。”
读罢这组诗总体感觉诗人选用“暴雨”这一象征，远离世事，独自一人在野外接受洗礼，它塑造的形象孤清而明彻，隐忍与活动，接受与虚妄，凡此种种，对患上现代病人群部落作了“诗是整个内心世界的表现”（诺瓦里斯），一次释放性解毒。
当然诗的用意离不开对词语的“拼图”，我对谷风词语挖解后的重建感兴趣，使不可能变成了可能，诗，其实也存在科技含量问题，词语的陌生化带来诗的先锋意识，正像余怒说的：词句异化（诗化）就其本质而言是一种诗歌经验化的过程，而经验又持续地、迅速地转换为一种知识，因此，诗化的过程就是诗歌知识化的过程。“驱逐诗意”就其根本而言是对既有的诗歌经验─知识的驱逐。归根结底，一首诗千姿百态始于词语的足下，词语的变脸又与诗人的性格、哲学含养、审美标准分不开的，。法国当代精神分析学思想大师拉康：现实既不是真的，也不是假的，而是词语的。可见重要性，当然这些仰仗你在对一首诗落笔前有一个总体的把握，思想是极其重要的，决定你的叙述方式，往往开头一句带动全诗，新生的带脐血的词语必然旁逸着诗人的一生经验。这些词语是向内的第六感官溢出的，伴有神祕且魑魅的轻盈，是妙入浅出的深度意象。
所以标题我引用了英国诗人托尼•康纳的一句诗：“一只狼梦见了我’原由有人问他是什么弄醒了他/他说，只听说人梦见了狼，还没听说过狼梦见了人这样一回事儿呢。狼梦见了他，他是怎么知道的？反正文学又不是科学，讲的是形象而不是逻辑，且不去管它了。管也罢，不管也罢，它的诗意是明摆着的。我这样说，你千万不要以为康纳不讲科学呵，他讲的是艺术科学。（摘自谭延桐《把语言的信念推至极致》），由此我们再去理解谷风的遣词造句就有了陌生化的亲切感。
此刻，我因又一次触摸了一股最近现代诗觅到的兴奋点而视为荣幸，对这组诗本身带来的几粒土生气味，我想，一个有多年写作并卓有成绩的诗人来说是能自愈的，因为我知道陈先发有一句诗“蛇因怀疑而不长四肢”。起码我会享用终生。
临了，恰巧当我栖居的北纬39的地域刚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于是我毫不迟疑拿来一段童话再来个画蛇添足，鱼对水说：你看不到我的眼泪，因为我在水里，水说：我能感觉到你的眼泪，因为你在我心里。
2007-7-9—22点至翌日12于点完稿
附原作
［暴雨之后］谷风
还有更多的水继续走
水线弯曲
这是一条新的河流承载的重量
此时我还在折叠第一个闪电
还有几个落在干净的屋顶
我没有举起的力量
随檐滴一起落着
此时一只鸟扎进树林
并参与了一场阳光的争辩
[一盆水]
一盆水看见我也躲不开
我要用它洗脸
水开始变成我的颜色
愈渐浑浊起来
此时我看见水很脏
有一种悲哀
其实是我参与了它的世界
并感到自己很被动
[一只鸟在叫]
一只鸟站在屋顶
一直在叫
风吹起它的羽毛
一场雨压过来
鸟的叫声像雨点击碎的地面
此时鸟不见了
谁抓住了一场雨
[雷雨]
这是最原始的声音
到现在也没有谁去点燃
而土地只是分解出纷繁的意象
让我们去受用
已经足够了
我们饱经苦难一路走远
雷雨还是准时到来
我们在闪电里看见自己
在雨水里看见自己
被巨大的喊声包围
我们像大片疯长的叶子一样
聆听或者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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