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海外频道 于 2022-10-20 20:07 编辑
一个文学中年的文艺独白
——诗集《纠缠》自序节选
多年前我还是一个文学青年，那时候喜欢江河、海子、于坚、聂沛、尚仲敏。天狼星下，浩荡野水，一波又一波星光熠熠的名字和文字，深深影响了我。这让那些四处奔波的每一个平凡劳动者提笔写字的日子，显得尤其珍贵。我依稀记得1985年的冬天，一个冷风嗖嗖的周日，那个17岁的少年，趴在荒僻的新铁村川冶技校集体宿舍的双层床上，读了21岁的聂沛的《歌唱黄河》激动不已，满怀崇敬之情地写了《歌唱土地》。
这么多年过去，现在我停留在这个叫布村的异国城镇，一个年逾25公岁的人，重又拿起笔来，尝试写下《库利尔帕桥》，《阳光小山》这样安静的诗句。
我仍然是那个看电影和演出结束之后愿意等待最后一个音符静静滑落的独自发呆的人；仍然是那个愿意为陌生的卖艺人留下一枚硬币，并常常为身边平凡的悲喜无端流泪的人；仍然是那个静夜更深时读了你们留的温热的字和词兀自战栗不止的人；我仍然是那个每个工作日八小时挥汗不止的产业工人。我是力夫。我回来了。谨向道路上无数孤独的前行者们致以敬意。
2019年5月20日夜于布村
作者简介：力夫，本名詹金健，川籍人士，职业焊工。目前旅居澳大利亚，系昆士兰华文作协会员。著诗集《纠缠》。诗观亦如人生观：嘿，哥们儿，站直喽，别趴下。修辞身外物。
作品九首：
歌 手
站在城市大街唱歌的人
他的声音是投入水面的一粒石子
蓄电池。重音吉他。旧音箱
唱歌的人。他的头发有些长
散在肩上，沾满流浪的灰尘
个头不高。那么远的路
一双拐杖也来了
他唱心中的安妮。天空的细雨
唱郑智化和他的星星点灯
好多的歌，曾经水一样流过大街
这个卖唱的男子，他喊出来
我们确实没有听过
坚决、锋利
让人脊背也提一把劲
唱歌的人，双拐的人
一生，活法不止一种
偏偏就站着，走远的路
唱长的歌
他的声音在人群扩散静静涟漪
转回身，尘世中谁能分辨
歌手平淡的背影
93.10.16 夜 三滩沟
笛 手
一枝竹笛穿透黑夜
头扎红巾 手持竹笛的少年
他黑色的察尔瓦
比黑夜更黑
一枝竹笛穿透黑夜
轻轻渗出草木萌发的声音
山泉流淌的声音
古老爱情歌谣的声音
在笛手的引领下
牵起手来
这一群彝族男女
他们的脚步简朴 又整齐
在清清的笛音中
荷担的身姿 砍伐的动作
雪亮的眼睛 洁白的牙齿
这些劳动的沉重和欢乐
在我的崇敬中
这一群黝黑的人
跳着刚烈柔媚的笛舞
永远穿过黑暗中燃烧的三堆火
93.5.26 . 三滩沟
鸣 鸟
有没有这样的时候
当你行走，停留。独自安静或
陷于生活的琐屑、忙碌
的某一时刻。一只鸟
猝然的啼叫。就像南半球之冬
南布里斯班，阳光小山街区的
这个清晨，我在后院
拔草，浇花，洗菜
一只鸟在天空旋绕，在一棵树
和一棵树之间，来回
跳跃。它不停地鸣叫
叽叽叽，唧唧唧，咭咭咭
它分明叫着我的名字
詹金健……詹金健……詹金健……
这只鸟，是不是多年前
站在沙坝街老家屋檐，在乡村诗歌中
真真地向我啼叫，的那只鸟
是不是好多年前
我和大哥，还有辛健康
在二村沟蜿蜒的山路上，一直叫
辛健康……辛健康……辛健康……
喋喋不休，没完没了，的那只鸟
那样迷蒙的天空，风儿唿哨，野草飘摇
几个砍柴的小小少年
天真，无畏，粲粲然笑了
2020.6.3 布村
被 电 到 的 人
那个混蛋司机，悄悄给街边的吉普搭上电极
7岁放学回家的我，好奇拍了一下车门
手臂就飞了出去。我至今忘不了
瞬间的炸裂，钻心的疼痛，刺骨的麻木
电是真实猛虎，有尖利的牙齿
20岁的盛夏。攀钢设备处施工现场
旧焊机接触不良。我用一根铁丝
测试地线。这个老工人常用的方法
却恍惚间伸向了380伏的电源
好哥们阿松断喝一声！我仿佛看见
一只厉鬼在离我1厘米的空气中。战栗
另一个工友阿龙就不走运了
在贵州多雨的春天。一个清晨
仅仅是一双潮湿的漏电手套
和一句剩下的再也无法兑现的诺言
我还记得阿龙和未过门的媳妇约会
寂静的小路上，一前一后走着，两个羞涩的人
我还记得1992年秋天，西昌卷烟厂
那个笑呵呵的大胡子电工班长，不幸工亡
他的襁褓中的婴儿和呼天抢地的妻子
1993年我在二滩水电站打工
整日在尘灰弥漫的山间奔走
我永远无法忘记
一张篾席盖住两名民工的身体
一根漆黑的电线露出猩红的利齿
他们肮脏的头发像惊恐的荒草颤索
两双灰白的肮脏的脚，彼此靠在一起
在冬日的寒风中，同样沉默不语
夜 布村
草莽英雄
我如果在美国
一定不做，一个忧郁的人
忧七忧八，忧天忧地
忧思彷徨，抱块石头
去跳江
我决定要买只左轮
别在腰杆上
要是坏人拦路抢钱
管他20块还是200块
管他黑命还是白命
肯定要先下手为强
劈头给他一枪
做一个草莽英雄吧
可别做单膝着地的贵族
就这样，远隔重洋
一个业余键盘侠也
有除暴安良
替天行道的梦想
2020.5.25 夜 布村
你的悲伤
冬天冬了
晨风冷冽
我洗米煮饭
在后院，松土、施肥
当我回到厨房
腊肉在锅里熟了
我无意瞥到的手机
有河南人高鹤轩
悲伤的诗歌
这些平常的日子
我的遥远的祖国
洪水滔天
我每天都滑动手机看一眼
又看一眼
在我八小时工作之后，之前
2020.7.14 布村
无主题分行
近年来，土豪习气和作风
从村长开始，传遍了整个社会。
国内，就不说了。出得国门
从飞机上就开始了，各种摆谱。
说是壮我国威，走哪都，牛逼哄哄，
看谁都是贫穷弱小，
自己党校毕业的，可见着诺贝尔奖得主
都能，把人教训一番，
德性实在是散大了。我绝不是胡说的，
我在国旅工作多年，
来布里斯班的各级政府官员
团队，都由我接待，
见的太多了。
上面是一位旅游从业者的精彩发言
我觉得好玩，随手分了行
版权归某同志所有哈
顺便，弱弱地说一句，嗐
有木有谁像我当年一样爱看王小利
主演的电视剧。别拿豆包
不当干粮
秋分。布村
像一道闪电
——送给站在坦克废墟上的小女孩
站在废墟上的小女孩
没有洁白比她洁白的童袜
更纯洁
站在坦克废墟上的小女孩
没有沉默比她紧紧握住的拳头
更坚决
站在广袤的乌克兰原野上的小女孩
花裙。蓝袄。稚发倔强。唇如利刃。眸似寒雪
小小的孩儿，以小小的孤绝
抵御这个世界，无端勇猛的钢铁
像一道悲伤的闪电   鞭打
支离破碎的
春天
午后卡拉拉矿 匆匆
沉默的锁链
过去这多天
太多人，把目光投在丰县
八子母亲绕颈的锁链
像一支冰凉的铁鞭。无情
抽打，仓皇无措的人间
雪落。薄衣。泥墙。冷粥
零度春天。二十四年
你美丽的姐妹凋零风尘
你羸弱的母亲拴着狗链
环环相扣的是
哑口无言的断命残笺
日光灰头土脸，宿命锈迹斑斑
太多的苦难已没有痛感
太多的心酸已经木然
壬寅之初。虎虎冷风吹
无数的人张开了喉咙
无数的人闭上双眼
公权千呼万唤，公信信誓旦旦
盛世荣光。五环铿锵
虎虎生威。新春吉祥
岁月静好。天遂人愿
大地白雪皑皑
山河抖音一片
我为自己许下的祈愿彷徨
我为自己放纵的欢声羞愧
面对一条沉默的锁链
但你我仍然要奋力敲打，汉语的键盘
又有什么用
无力而为。无为胡不为
蜉蚍。螳臂。刑天戢。不周山
面对一条沉重的铁链
即便无力写出泣血的汉字
我们也要长喊三声
又痛哭一场
珀村以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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