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二十四节气（组诗）
文/章建平
@立春
在抵达春天之前
必须经历一次严寒
不要被暖冬和善的外表所蒙蔽
哪怕到最后时刻，它也可能翻脸不认人
而那场雪，始终在山里不肯出来
就像春天迟迟不肯进山
等待的人
总是错失心中风景
立春的秘密，在无法察觉之处
譬如大地下涌动的气息
一朵花或一只鸟儿
它们所感受到的细微变化
@雨水
我厌恶这连日的雨
这倒春寒中不散的阴冷
它唯一值得称道的是
可以证明，一朵花是如何被浸淫、腐败、死亡
一条锁链，是如何生锈、氧化、脱落
@惊蛰
二月匆匆忙忙，走丢了一两个日子
三月迫不急待，翻过后山
你如何从模糊而散乱的意象中
分辨和捕捉节气变化，这是一个问题
柳枝上一抹淡绿，梅花谷落英缤纷
小草已然茵茵，而海棠，似乎未醒
你不曾挽起裤腿，试一试河水的冷暖
鱼儿和鸭们知道，可它们总是缄默不语
还有那些蛹状或软体的虫儿蛰伏于地下
只待一声惊雷，它们便可重见天日
@春分
又到春分静若处子的江南
烟雨里人们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
生怕惊扰了它的宁静
或是碧蓝无边的晴空
孩子们如何懂得纸鸢的心思
风煽动危险的自由
却被一双小手，紧紧攥住
这个季节温暖，且盛产美好
晴和雨，夜与昼甚至每一朵花，每一棵树
都恰如其份，恰到好处
从田野里走过
妹妹忽然轻声说道
看着它们美好的样子
真怕它们慢慢变老
@清明
寒风吹走所有的人，除了鸟鸣
世界，从未如此孤单
又一次擦洗镜子般的道路
擦洗身体，我们都是有罪的人
阳光在外面，田野和流水也在
只是脚印越发陈旧了
我已习惯了失去什么，就像你的消失
你也要习惯，某一天我也会如此
@谷雨
雨季将临，我们开始讨论一些沉重的话题
——孤独，死亡和忧伤
这对应了某种气氛
一些熟悉的人，正悄悄离我们而去
生命的脆弱与无常，变得触手可及
我仍然喜欢谷雨，这生机勃勃的词语
虽然对于春天的离去，免不了心生悲凉
但对即将来临的夏天，还是满怀希冀
是的，也该到下地劳作的时候了
播种移苗，埯瓜点豆
你不必担心
雨生百谷，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种下什么，就会长出什么
所以我选择种下微不足道的善良
这并非为了收获什么
只是觉得这样，才能心安
@立夏
黄经四十五度，阳光暖暖照着
夏季如期而至，而春天，尚未走远
这角度恰好，这温度宜人
先人们计算好这一刻的坐标
在时光深处记事结绳
它关乎天地星辰，万物生长
而蝼蝈、王瓜和蚯蚓，终将在某一刻现身
此时我们正在乡间小憩
酒至微醺，而茶，分外浓醇
大家谈论农事与节气，做事和做人
不觉窗外风清月白，夜色渐深
@小满
对于颗粒饱满的渴望，源于饥饿
哪怕是小满，也值得心满意足
请不要抱怨烈日、大雨，湿热的风
正是它们，陪伴庄稼们成长成熟
饥饿并非遥远的事，只不过以另一种方式呈现
多少人其实早已内心空空、食不果腹
珍惜土地和植物吧，它们有情有义
你用汗水浇灌，它以生命付出
@芒种
在南方，针尖般的麦芒已多年未见
庄稼也变得圆滑，毕竟锋芒太露难免伤人
天空总是在阴和雨之间徘徊
即使偶尔露点阳光，也显得勉强
那个种了一辈子水稻的老人走了
早已模糊的饥荒一下子清晰起来
依然有人清除带刺的植物，种下无芒的谷黍
一些人在田间忙碌
更多的人，在田野之外
@夏至
黄昏在我的诗中频繁出现
这让我感到有些不安
那隐藏于意象之外的意象
也许暗示着某种惶然
你无法把夜掀开一角
甚至是一个窟窿让眼睛窥探
灯火可以照亮某些局部
但局部之外，仍是令人窒息的黑暗
我期待的夏至终于到来
它把白天拉长，黑夜就少了几分
还有更烈的太阳，更亮的光
以及蝉鸣，让死寂的夜有了声响
@小暑
大地蓬勃，我只取一片绿荫
可以安放炙热的身体
阳光留给草叶菜蔬，还有稻子
它们叶子转黄，谷粒饱满，丰收在望
最好再有一间老屋，青藤爬满矮墙
还有一湾浅水，两棵桂树
这样我们就可以回到那个夜晚
一个在水中打捞月色
一个拨开残瓦，看蟋蟀还是不是去年模样
@大暑
此刻是子时，抑或丑时
突兀的狗吠声像刀子刺破寂静
夜行人从孤独中穿过
一只猫闪进比自已更黑的夜
夏日在一阵狂躁之后，稍安
甚至有些许温柔
弦月钩住天边
露出诡异的笑脸
推门而出，撞开凉意尚存的夜幕
手执一支细长竹杆
白色布线挂着白纸灯笼
灯笼里，有莹火虫为我引路
穿过一片树林，之外是田野
再远处，群山如猛虎匍匐
随时可能一跃而起
给这座沉睡中的城市，致命一击
我惊出一身冷汗
伸手打开手机
此刻三点零三分
寅时
@立秋
立秋远远地躲在大山深处
夏天，已把热情发挥到了极致
蝉儿振翅的刹那，声音就已蒸发
我听到了窒息，如死神将至
谁说一叶知秋，黄叶乱舞
写在空中的，也只是一个热字
从未如此渴望一场暴雨的到来
就像从未如此，害怕阳光灿烂的日子
但我依然相信节气和物候，它从不缺席
尽管有时也会姗姗来迟
这个夏天流失的汗水终将回馈于你
或许，是以另一种呈现的方式
@处暑
总是被时光催促，被许多破事纠缠
也有更多平凡之事，让我们对世界保持好感
蛰伏于草根的露水，在清晨爬上草尖
很快消失在阳光里，但风中仍有它们的气息
没有人知道蝉声的去处
田野泛黄，一场盛大的喜悦隐藏其中
灰白色的芦花从苇叶中探出头来
它们即将成为水边最摇曳的风景
在夕阳被拽下水面之前，芦花、飞鸟
和沙滩上嬉闹的孩子都被涂上一层金色
赤足走进秋水，看群鸟飞进黄昏
人间拂过一丝清凉
@白露
关于白露，没有一个诗人写得过《诗经》
一片芦苇，在河畔摇曳了千年
那露水结成的霜花
从春秋开到现在，仍是古时模样
我在南方的大山深处
沿一泓清泉溯流而上
草木依然葳蕤，伊人徜徉山水
她面露欢愉，心藏凄凉
此时白露，在草尖凝成泪珠
一只秋虫，徘徊于苇叶与蛛网之间
与其在寒风中孤独老去
不如在爱人的罗网中选择死亡
@秋分
蝴蝶簇拥在高高的栾树枝头时
秋天开始扇动她斑斓的翅膀
是花还是叶，这并不重要
人间那么多飘摇
落叶、飞花，阳光的碎片
犹豫不决的倦鸟
北方迈进冬天的门槛
漠河的朋友告诉我
秋裤已经难以御寒
而南方的旱情仍在持续
牲畜和虫蚁大规模迁徙
流水失踪，河床不断露出真相
秋天的深处，在北方以北
大雪如猛兽虎视眈眈
@寒露
坐在悬空的露台
像是坐在老屋伸出的手掌上
山风穿林而过，微凉的阳光散落一地
我们谈论秋天
老家那块稻田什么时候收割
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有淡淡的泥土香味
还有关于冬天的
下雪的日子，山中的黄土屋
一炉火，两壶酒，三五知己，七八分醉
然后暮色，然后灯火
和没有结局的故事
@霜降
必须找到萧瑟的感觉
比如天空阴郁，大地一片荒芜
人间凄苦的样子
一些草木死去
一些人默默消失
我翻遍书本，也没找到他们的名字
@立冬
没有雨，尘埃落在荒芜的日子里
叶子焦黄卷曲，它们的飘落
少了些凄艳之美
夜变得越来越长
有更多的酒和话题可以消磨
和很铁的兄弟在一起
心里还是会想着另外的人
似乎听到布谷的叫声
这让我想念起某一片田野
庄稼应该都收了吧
接下去又要种些什么呢
我决定去一趟乡村
寻找麦子的去向
虽然对于南方，下雪是可望不可及的事
但若运气足够好时
我还是可以遇见她
@小雪
入冬以后，每次降温都会想到下雪
对那种洁白、细软的冰凉，有莫名的向往
想象一场大雪后，世界黑白分明
所有尖锐的事物都变得柔和
这些年在众声喧哗中不停奔跑
有想过雪天的安静和懒散吗
心安理得地挥霍时光
那份奢侈的寂寞，只有雪能看见
这个冬天下雪多半是没指望了
但早晚已生寒意
风吹过的时候，落叶盘旋
闭上眼睛，你会看到硕大的雪花
落在你伤痕累累的中年
@大雪
一生与雪结下不解之缘
曾经是童话，之后是梦想
最后终于明白:那是世态
所有的果实都被收割，而我并无镰刀
也无口袋
田野所剩无几，被割过一茬又茬
庄稼们依然努力生长
河床露出淤积的真相
一棵巨大的树桩深陷其中
像陷入岁月的中年，难以自拨
渴望一场大雪，让童话再现
人间干净而美好
又怕融雪，世界更加寒冷泥泞
@冬至
时间这枚曲
可以酿出不同的酒
无论哪种味道
你都得，一饮而尽
仍有枫叶坚持在技头
无患子替代了银杏的金黄
草木成片枯死，但有新绿
在被忽略的角落
这是最后的长夜
太阳正从南方赶来
那些被黑夜夺走的光明
终将一一回归
@小寒
最冷的日子来临
大雪退场之后
雨，一直下
床上的垂暮之人
望着窗外青山
那里森林茂密，涧水悠长
他想，真是长眠的好去处
这季节生命脆弱
一些动物悄然死去
还有一些伟大的人物
轰轰烈烈地离开
而更多卑微的生命
在寒冷深处挣扎
它们的生与死
像草尖的一滴雨，一抹霜
这世间太多凄凉
我的悲悯，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大寒
很少有节气名副其实
这个冬天是例外
人们的信笺上落满了白雪
草木在日出之前以薄霜御寒
河流心生善念
让寒风中赶路的人有捷径可走
寒冷使语言变得木纳
我们宁愿写诗，写雪
写一种清冽的隐喻
在纯洁的世界，做纯粹的事
让雪，袒露一切也掩藏一切 |
|
大牛，别默默的看了，快登录帮我点评一下吧！:)
登录 立即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