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
作者：惠永臣
山坡上，那么多的牛羊低头吃草
那么多的石头
都放弃了言说，它们却都是见证者：
草木绿了又黄
黄了又绿；牛羊一批批长大
又一批批被运到山外
牧人从来舍不得让皮鞭
打在牛羊的身上
挤奶的女人，从来都会给羔犊子
留一口奶水
当你站在山坡上
甚至站在它们中间
你就会感动得流泪
——它们一抬头
世界就会马上温柔起来
梦的门读诗：在2022年度（第11届）“中国好诗榜”9月上半月榜读到这首诗，让我首先想到的是，一首诗涵盖的面能有多广，层次能有多深，就像它是一座冰山，露出水面的只是一小部分，更大的部分与广大读者的所知所感相印共鸣，从这个意义上说，每一首好诗都是一个魁拔，生活沉淀下来的巨大能量是它的脉兽。
拿这首诗来说，表面看它是在写山坡，写草木，写牛羊，写牧人，山外的世界只是作为背景存在。在这个小小的天地里，时光是那样舒缓，生活是那样简朴，但并不缺少温情。牛羊之于牧人，羔羊之于挤奶女人，正如土地之于农民，这种感情从来不是单单建立在利益基础上的，而是一种相互依靠，相互陪伴，让人心里踏实。这是就浅层而言的，如果我们深入进去，加上诗的象征意味，会怎样呢？首先山坡就不是简单的山坡了，它意味着土层的积淀、岁月的变迁、一代又一代草木牛羊以及人的生死存续，它有自然形成的坡度，而与之对应的山外面的世界则没有这么高的海拔，也没有这样深厚而圆润的起伏。在这样的山坡上，牛羊似乎也怀着深深的悲悯，吃草时低头的样子，没有一点傲慢和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相反倒像是心怀着感恩。牧人对牛羊又何尝不是这样？可当牛羊被装上车运往山外，进入陌生的环境，面对陌生的人，一切都是冷冰冰的，没有吝惜，没有缓存，没有意外，屠宰流水线，容不得半点迟疑、停歇，更没有商量的余地。诗以温馨的画面开头，又以温柔结尾，只在中间眼光突然触及了阴影部分又迅速移开，然而就是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笔，却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来，这似乎让我们看到了石头沉默的底蕴。石头为什么要放弃言说，它又见证了什么？现实往往就是这样绵里藏针，温情中藏着尖锐的部分。到底应该唤醒，还是隐忍？诗中划开的伤口弥合了，是否意味着伤害被治愈？“它们一抬头/世界就会马上温柔起来”，但残酷的部分不是还存在吗？
就像人必然要面对死亡，草木必然会枯萎，正因为有了这样幽黯的底色，与暖色的部分形成反差，那温柔就有了多重的意味，你可以从中看到感动，也能看到反讽，你可能会陷入安静的沉思，也可能义愤填膺。一首诗激发起来的爱和恨看起来是南辕北辙，但实际上却是异途同归。如果把大地、草木、牛羊、牧人这条生态食物链与我们现实生活中各个阶层、各种职业、各种出身的人及他们之间的人际关系进行对比，我们就能体会到这诗里蕴含的更多的反思与温存，我们也会渴望自己生存的环境是有厚度也有温度的，而不是扁平的铁板一块。像枯黄的草可以返青，像牛羊在草面前低头低得更有尊严，抬头时你才会发现，当你以温柔接待世界万物，世界万物也会以温柔接待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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