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
❶头京古城
尘封 苔掩 院墙内
神龛 供桌 罗圈椅
乡村座次一字排开
上首的老人，一只发霉的旧瓮
随时准备倒出历史的余粮
男人被挂在墙上
必须仰视的高度
供外来人瞻仰
女人被筑成荒野上
一座冰冷的牌坊
维系着古老的规矩
但谁也管不住
那些冒失的女学生
如同一阵穿过牌坊的青烟
她们义无反顾地飘出大山
在她们身后
古城在镜头中逐渐拉远
变得无穷小
有诗云：
窗推山影与空连。
水护田畦共鲤欢。
翁媪荫中温故典，
垂髫渠下采新蘩。
深庭四抱谁家夜，
长巷千寻向日天。①
举子蓝翎今已旧，②
白驹过处匾坊残。
❷文笔塔与青龙桥
直插云霄的文笔塔
每个人心灵的制高点
一年四季总有那么些
想沾点文气的人们来到塔下
抚摸 瞻仰 跪拜
然后留影而去
在朋友圈收割一片点赞
只有不上进的我
守在古旧的青龙桥上
躲避风雨和太阳
把长凳恃为依靠
在廊檐下安排生活
父母在上
儿女在下
中部的空间
足够星月投射进来
有时我会抬头看看廊外的风景
它们一共是十二帧
其中一帧有文笔塔
它小得像一只毛笔
塔下的人是滴落的墨点
显得毫无章法
这正是：
彩衣渐远鼓声悄，③
新涨随人到溆皋。
拢翠浮屠集俊彦，④
临流玉带串迢遥。⑤
青龙斗拱肩风雨，
文笔攒尖犯碧霄。
桥上田家桥下士，
从来相视不相交。
❸包茅仙遗址
雨后的天空
像烟炙过火烤过的铁锅
又湿又粘的太阳
软瘫着滑入锅底
这只半熟的荷包蛋
怎么也复述不出
最初的血色记忆
身前身后 肩左肩右
到处燃起绿色火焰
盛夏疯长的茅草
一夜之间高过了视线
地上的人 地下的人
互相瞅不见对方
树上隔年的鸟儿
你们在说些啥呀
其辞曰：
连年旱涝野无蚍，⑥
壮士杀官举义旗。
雨落观音喋血夜，⑦
月辉后峒建功期。⑧
鏖兵三省角声壮，⑨
寝甲十年梓里稀。⑩
遗恨渝东伤损剧，⑪
梵山深处将星熄。⑫
❹朝阳寺
寺庙跟朝阳一同升起
但它们都高不过
沿途那些参天的乔木
加油！看谁能最先捡到
清晨的第一声早课
朝山的人想不到
只要爬上树梢
就能轻易跳到山顶
这条独辟的捷径
我不会告诉他们
朝阳寺的落脚点很小
在天底下，我抓住
佛歌宽广的袍袖
徐徐降落人间 我看见
山腰上人头汹汹
在脚下来回攒动
一会儿 一个千年飘过来
一会儿 一个千年飘过去
香客解：
渐近山门梵唱多，
且将繁饰换直裰。
岩间日起云塞路，
岭上风驰树礼佛。
抱负无非尘与土，
修行不过磬和钵。
向来回首烟霞远，⑬
一入樊笼岁月蹉。
❺水月庵
向田问水 向花问月
都不知尚书去了何方
姑子们的记忆
比上阳宫女的头还白
泛着檀香的古老空气
被现代人吸成烟圈吐尽
一段残破的石壁
怎能镌刻出往昔的名士风流
即便为了些许香火
年老失忆的菩萨
也不敢轻易倒下
腹内空空的姑子
与脑中空空的来访者
面对历史空空的墙洞
合力砌上自己的想象
在那里，我听到了很多杂音
却独缺月亮喝水的声音
正所谓：
梅子挟青笼旷原，
孤峰俏立树含烟。
铺阶苔长香灰冷，
照壁灯昏暮色寒。
杜宇催耕声切切，
农夫耖地水潺潺。
凝眸俨若留痕处，⑭
明典清书旧历残。⑮
注释：
①向日：往日，从前
②举子蓝翎：道光年间，头京人谭礼裕以乡试第一名中举，后因功保荐为蓝翎四品衔。
③彩衣：即戏服，喻茶灯表演。
④浮屠：佛塔，指文笔塔。
⑤玉带：喻桥梁，指青龙桥。
⑥蚍：蚍蜉，大蚂蚁。
⑦观音：寨英镇观音山。同治二年九月，连日大雨，义军被困观音山，损伤甚巨。
⑧后硐：大路乡后硐村。同治三年春，义军诈降，伺机袭击敌营，击毙守备杨再经，把总彭正发，设计招降义军的后硐团总戴奎光以通匪罪伏法。
⑨三省：指湘黔川，苗民起义的战火遍及松桃、铜仁、石阡、印江、秀山、凤凰等三省多地。
⑩梓里：故乡，借指同乡子弟兵。
⑪渝东：秀山县一带。包茅仙多次攻打秀山未克，造成极大消耗。
⑫同治四年，包茅仙战死于梵净山下羊角脑。
⑬向来：后来，以后。
⑭俨若：晚明兵部尚书吕大器的字。顺治四年，吕大器在孟溪水月庵题写庵名并建亭作序。
⑮明典清书：明编《永乐大典》，清撰《四库全书》，借指明清两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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