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小草立传作者：李运棒
1.小草，顶着风
村口垃圾堆放点
每天上午
一位佝背老人都在那里翻捡垃圾
一堆一堆地找，像鸡刨食
他不能像那把磨钝了的镰刀
闲置在墙角，被麦子忘记
伺候不了庄稼，他就去捡垃圾
一顶旧草帽一直扣在头上
黄昏，乡间的小路上
他推着三轮，倾斜着身子
——像风中的小草
他要把车上的废品换成去痛片
家中，患风湿病的老伴
还在床上
2.放羊老汉
一群羊，像碎银两
散落在山路上，弯弯的山路
如老人甩出的长鞭。
老人的咳嗽
惊得夕阳抖了一下。
老人背着芋秧
似移动的草垛
羊儿昂着头跟着。
他不时转身唤一唤
唯恐一只落单。
那是他的银行。
老伴看病，处理一只
孙子买书包，处理一只
过年时，也要处理一只
买点好吃的，再给
后山几座旧坟准备点纸钱。
太阳落山了。
他把羊群赶进圈。
把那只老黄狗拴在圈门口。
转身
把孙子明天要穿的衣服收进屋。
3.西行
午后的阳光少气无力。
孤苦伶仃的山路上
一群人拖着影子。
唢呐拐着弯儿，向西山爬。
平时那个老人
就是在这条路上放羊的。
白白的羊群，他在后面甩着鞭儿，
脆脆的鞭声
惊得云儿一愣一愣的。
每次，羊群都会在
那颗楝树前停下，
他也会在树旁的土坟间坐下来
陪一陪老婆和矿难的儿子。
棺下田了。风大了。
夕阳被树枝挡了一下，
泪珠般
掉进西边的坑里。
4.把家安在车上
远看像一辆迷你版的吉普
走近了才看清，是一辆
裹着超市广告布的脚蹬三轮
生冷熟食，海鲜水果
挂满车子
残疾的老婆坐在中间
立交桥下，他把灰不溜秋的茶缸
伸向所有人，头似鸡啄米
摆动的头发
仿佛冬天树杈上的老鸹窝
举着的手臂像极了擎着鸟窝的枯枝
钢币撞击缸底
也撞开他菊花般的脸
黄昏，他清点钢币，像清点
自己的余生，一枚也不舍得错过
手里一枚一枚地数，心里
又一个一个把投币的人爱了一次
老婆如奶孩子
把茶缸往怀里揽了又揽
5.小娃一家子
白炽灯泡像干葫芦晃来晃去
小娃趴在桌子上，在写
《我的一家》的作文——
在我不到两岁时
爸爸就到后山找爷爷去了
奶奶说：爸爸生病时
花了不少钱，欠了不少债
没多久，妈妈也不见了
奶奶说：妈妈是被别人借走的
等我长大了
出息了，妈妈就回来了
桌旁的小猫陪着奶奶瞌睡
奶奶陪飘着雪花的电视机瞌睡
奶奶的嘴也瞌睡了，时不时
冒出一两句
我听不清楚的话，可能是
和我爷爷说话说漏了嘴
也可能是在问我爸
他那没医好的病还痛吗
6.坚守
口口相传的农谚鞭打着季节
收割完的田野，刚好容下
一个村子的闲愁和疑虑
稻茬地里
狗剩娘在捡拾遗落的稻穗
蠕动的身姿如蚯蚓
佝偻的腰身，使她与黄土
靠得更近
四十多年也没长大的狗剩
一个人在田埂上骑着枯枝来回跑
等稻穗把蛇皮口袋填满
田埂空了，空了的还有
狗剩的一只黄球鞋
天空也空了，云朵下落不明
去年老伴撒手时，留下半句话：
夜里别关门，等剩儿
从此，她家的门就像掉光牙的嘴
风和月色自由出入
眼下，她操心的事就一件了
唤她起床的日头，照旧从东方升起
风在吹，树叶有的在落
有的悬而未决
有的还紧紧地抱住枝头
7.赶往天堂的路上
黄昏，村道上
两个连在一起的身影慢慢移动
走在前面的是弯腿三奶奶
即使天干物燥的大晴天
她脚下的路也是泥泞不堪
后面的是患有白内障的二大娘
那年和她捉迷藏的光明
迷了路，没有回家
她俩被一根细竹杆串着
村道不长，却如羊肠
她们磕磕绊绊地走在路上
要费点时间，才能走到
村口做礼拜的聚会点
早到的几个
围坐在一本未翻开的圣经旁
那里有一条路，通往天堂
8.月亮真大
时令小满的头三天
五保户孙王氏，一大早
就让他侄子去生产队的地里
掐几穗大麦
要麦芒密的、硬的、齐的那种
必须带露水
正中午，她靠在门框上
脸朝正南。拿备好的大麦芒
扎她历史悠久的白内障眼睛
一穗，两穗。当扎到第七穗时
她突然大喊起来：看到了！
看到了，今夜的月亮真大！
9.一株棉花
乡亲们发现的时候
农药机子压在她身上
她压在一株棉花身上
身子像一根折了的火柴杆
小叔子跑断了腿才把她送到医院
整整抢救了一个晚上
在外地收废品的丈夫回来了
在省城读书的儿子回来了
她静静地躺在冷棺里
像是刚干完活累得坐不起来
脸色似黄土，眼睛如蚕豆
到底是什么让她放心不下
是那块没打完药的棉花地
还是该除草的稻田
还是儿子每个月的生活费
儿子撕心裂肺的叫喊
丈夫砍头扒心的后悔
乡亲们痛心疾首的惋惜
她都不管不问，她是真的累了
房子还没装修，儿子还没毕业
还有很多事情等她做
命运中的那颗稻草却找到了她
像种庄稼一样
儿子把她种在她倒下的地方
那天雷雨交加，没多久
她压到的那一株棉花又站了起来
风中摆动的棉枝
多像她劳作时单薄的身影
10.根
草，没有根会死
村民王家安没有酒就不能活
每天，他都要做两样工作
一是喝酒，二是打老婆
渴了要喝酒
饿了也要喝酒，在夜里
和老婆做那事的时候也得喝酒
他说不喝酒就使不上劲
邻居们的日子像一窝春燕
他的日子像猪窝
儿子上中学了，他依然酒酒不醒
生活本来就漏洞百出
酒又使他的日子千疮百孔
在东北收废品的老婆
每月都往家里寄钱
一次不寄
他就在电话里骂
突然有一天
十四岁的儿子，从东北
抱来一个红包裹
和一张他老婆的照片
红包裹里的东西像肥料一样
喂在山坡一棵椿树的根下
此时，王家安像一颗无根的小草
躺在他家刚砌好的房子里
11.点名
公社开表彰大会
我们大队的支书被点名
被请上台扛红旗戴红花
支书红光满面，昂首挺胸
台上台下山呼
学习、致敬的口号
同时大队长在队部开批斗会
把地主成份的大头爷爷
押上台，点名批斗
他低着头，脸上涂满墨汁
台上台下高呼
打倒、批臭的口号
当天半夜，大头爷爷
猛然坐起，额头布满汗水
哆哆嗦嗦地对大头说：
爷爷又被点名了
12.乡村说书匠
嘴里能跑火车轮船
也能穿针引线
是马蹄翻飞的沙场
也是静水深流的江河
有小桥流水、也有十里桐花
开口就可以打开一部书
随意翻一页都是九连环的扣
一句且听下回分解
能让一些人嫌夜长，也能
让一些人怨夜短
随便造个境，不是美景
就是血淋淋的伤口
在他嘴里一切都有可能
那张嘴是寂寞乡村的兴奋剂
是爱恨情仇的狗皮膏药
那时，他用嘴喂饱了
十里八村饥渴的夜晚，现在
三四根拄棍
用六七只漏风的耳朵
养活他这门奄奄一息的手艺
13.老鞋匠
有雪雨的日子
他在一把伞下
没雪雨的日子他在树荫下
低着头，花镜长在鼻梁上
骨节凸起的手，是
绿了江南岸的春风
腚下的马扎
是他偏安的扁舟
眼镜上方探出的眼睛
看破多少尘世喧嚣
借来姜太公的定力
偷用诸葛孔明的空城
用漏洞百出
救济自己车马劳顿的日子
14.杨石匠
他是十里八村的大忙人
经他修錾过的石磨耐用
工钱也合理
到哪个村都要忙活上个月
每户都好生招待，日子滋润
村里扯上电，石磨歇了
他也歇了，从此他成了闲人
一阴天，手就痒痒
后来矽肺又让他忙起来
忙着咳嗽，忙着去医院
让他想不明白的是：那时
一嘴就能吹跑一大片石沫
肺不就巴掌大吗
日子一天比一天紧巴
现在他又闲下来了
精准扶贫让他一个电话
社区医生就上门为他治病
那辆驮他去医院的脚蹬三轮
那把修錾石磨的锤子和凿子
在刚改建好的小院里
陪他一起享受阳光的关爱
15.小草的情怀
下着雨的工地
几个人挤在木板下面
靠近外边，一脸泥水的那个
背着风，撩起褂襟
点上烟，就着细细的雨
垃圾分拣站
立起的纸板后面
小女孩低头做作业，就着
场地上的灯光。一旁
爷爷分捡一堆垃圾
公园的草坪，身影低伏
山坡的草丛，低伏着身影
无论风雨，这些身影都有
半粒鸟鸣的快乐，和
一小撮擎起露珠的情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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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牛，别默默的看了，快登录帮我点评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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