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现代禅诗6首

点评：南北



更好
作者：李欧纳.柯恩（加拿大）北岛|译

比黑暗更好
是假黑暗
哄骗你
与某人的
古董的表亲
亲热

比银行更好
是假银行
你把所有暴利
兑换成
法币

比咖啡更好
是蓝咖啡
你喝它
在临终沐浴
要么等着
你的鞋
被脱去

比诗更好
是我的诗
它涉及
一切
美好与
尊严，而
又非矣

比野性更好
是秘密野性
如我在
停车场的
黑暗中
与幼蛇在一起

比艺术更好
是讨厌的艺术
它证明
比经文更好
衡量你进步的
微小尺度

比黑暗更好
是无暗
更黑更广
更深远
森然冻结
充满洞穴
和失明的隧道
那里出现
招手的已故亲人
和其它宗教
器皿

比爱更好
是禅爱
更细腻
超色情
小小静修者
巨大器皿
却比思想更轻
安置于
迷雾眼睑里
顽强活着
从此后
做饭种花
生儿育女

比我母亲更好
是你母亲
她依然健在
而我的
已不在人世
我在说什么！
原谅我，母亲

比我更好
是你
比我更善良
是你
更甜更灵更快
你你你
比我更美
比我更壮
比我更孤僻

我要
越来越好
了解你

南北点评：柯恩（1934-），出生于加拿大蒙特娄。他有着诗人、小说家、歌手、僧人等不同的身份。22岁出版第一本诗集《让我们比拟神话》。33岁发表小说《美丽失败者》，获书评家盛赞。柯恩自70年代开始修禅。1994年起，他隐居在伯地山禅修中心，1996年剃度出家成为禅宗僧人，法号“自闲”。他至今出版有9本诗集、2本小说、17张音乐专辑。
他的作品，在世即成经典。柯恩的这首《更好》，有着歌词的通俗易懂，但却在浅显的语言背后，呈现了一个西方禅者对于人生、世界和生活的沉思。



和平
作者：艾米·洛威尔（美国） 郑人|译

栖息在炮口上
一只蝶，悠闲扇动着翅膀。

南北点评：
艾米·洛威尔（1874-1925），美国女诗人，出生于马萨诸塞州的布鲁克林。她在1913年的意象派诗歌运动中脱颖而出，继埃兹拉·庞德之后成为该运动的领袖人物。从其诗作《剑刃与罂粟籽》（1914年）开始，她运用“自由韵律散文”的形式进行创作，她称其为“无韵之韵”。她后期的诗歌作品受到了中国和日本禅意诗歌的影响。1926年，在她辞世后，其诗作《几点钟》被授予普利策奖。
这首《和平》仅仅两行，却用两个本不相干甚至内涵包含极大冲突的意象“炮口”和“一只蝶”，将之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组合到一起，让诗的每一个字都饱含张力，给予读者丰富而惊喜的想象空间。这明显是受到日本俳句简洁而富含禅意的影响。



挖掘
作者：谢默斯·希尼（爱尔兰）袁可嘉|译

在我手指和大拇指中间
一支粗壮的笔躺着，舒适自在像一支枪。

我的窗下，一个清晰而粗厉的响声
铁铲切进了砾石累累的土地：
我爹在挖土。我向下望
看到花坪间他正使劲的臀部
弯下去，伸上来，二十年来
穿过白薯垄有节奏地俯仰着，
他在挖土。
粗劣的靴子踩在铁铲上，长柄
贴着膝头的内侧有力地撬动，
他把表面一层厚土连根掀起，
把铁铲发亮的一边深深埋下去，
使新薯四散，我们捡在手中，
爱它们又凉又硬的味儿。

说真的，这老头子使铁铲的巧劲
就像他的老爸一样。

我爷爷在土纳的泥沼地
一天挖的泥炭比谁都多。
有一次我给他送去一瓶牛奶，
用纸团松松地塞住瓶口。他直起腰喝了
马上又干开了，
利索地把泥炭截短，切开，把土
撩过肩。为找好泥炭，
一直向下，向下挖掘。
白薯地的冷气，潮湿泥炭地的
咯吱声、咕咕声，铁铲切进活薯根的短促声响
在我头脑中回荡。
但我可没有铁铲像他们那样去干。

在我手指和大拇指中间
那支粗壮的笔躺着。
我要用它去挖掘。

南北点评：谢默斯·希尼（1939-），生于爱尔兰北部德里郡毛斯邦县一个世代务农的家庭。希尼不仅是诗人，还是一位诗学专家。他的作品饱含对于家乡和自然的热爱，语言朴素而奇异，具有极大的魅力。他是公认的当今世界最好的英语诗人和天才文学批评家。1995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对于希尼的这首《挖掘》，我是一看之下就喜欢了的。不为别的，只为他将一个家族三代人的劳动，巧妙运用这个“挖掘”的行为给链接到了一起。在看似平常甚至有点粗笨戏虐的语言叙述中，我还是感受到了一种诗艺，达到某种高峰的惊喜和深思。


你会知道
作者：伊夫·博纳富瓦（法国）葛玲|译

你会知道一只鸟讲过的言语，比所有
实际的树木都高，比这里我们
树叶里的所有声音都更简单。
你会尽力离开这树的巷口
离开你那无力的呼喊、石头和灰烬。

你走着，
你的脚步将踏在
那漫漫黑夜和赤裸的大地。
而它飞向远方，
歌唱着从此岸到彼岸。

南北点评：博纳富瓦（1923-），生于法国图尔，在巴黎普瓦捷大学学习数学和哲学。二战后一度游学欧洲和美国，钻研艺术史。1967年参与创办文学杂志《L'éphemère》，1981年获得法兰西学院的比较诗学教席。2007年，83岁的伊夫·博纳富瓦获得了2007年度的弗朗茨·卡夫卡奖。
博纳富瓦的诗歌在战后的法国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他继承了波德莱尔、马拉美、瓦雷里以来的象征主义传统，又融入了东方禅和现代主义艺术的活力，颇能代表20世纪50年代以来的法国诗歌的主流。
他的这首《你会知道》，是他借鉴并融汇了东方禅的意趣后的作品之一。该诗语言流畅，意象丰富而张力十足。


柔弱的花
作者：三好达治（日本）郑人|译

早上开放的牵牛花，中午即谢
中午开放的旅花，晚上即谢
晚上开放的葫芦花，次晨即谢
生命虽很短暂，却都有时间性
快快地回去，却不知该回到哪里

南北点评：三好达治(1900-1964)，诗人，翻译家。中学时代起习作俳句。高等学校就读期间受同班同学丸山熏的影响开始诗歌创作。后曾参加《青空》、《诗与诗论》、《诗·现实》、《四季》等杂志的创办和编辑工作。接触许多诗人，特别是受到秋原朔太郎的影响。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发表的《跨在骆驼峰上》(1952)显示了不受传统拘束的崭新诗风。到1962年出版的《百度之后》，诗人自己的风格日臻成熟，呈现出东方智慧的禅理意趣风格。
三好达治这首《柔弱的花》，在我看来最能代表他现代禅诗写作成就的。全诗前三行是一种对于事物客观状态的呈现，后两行则是作者的发现和思考。虽然描述的是花草植物，言说的却是包括人类在内的所有生命镜像。这，也正是佛法的范围。


未铺的小路
作者：郑玄宗（韩国）钱小六|译

还是一条土路时，
这上山小径独有一种幽深。
如今没有了，
它已铺了柏油路面。

森林的精灵们，
都不见了。

泥土深厚；
沥青肤浅。

动物能容人；
人却不容人。                                                                                                                                    
深邃的自然；
浅薄的文明。

南北点评：郑玄宗 (1939-)，韩国当代诗人。早年就开始诗歌写作，多次获奖。晚期的作品有着东方的禅意和宁静。出版有《日照》(康奈尔大学1998年版）等诗集。
这首《未铺的小路》，是诗人对于现代生活与自然间不和谐的思考。“深邃的自然/浅薄的文明”。诗人的评判，可能与其他人，尤其是政客的评判天上地下，但这发自心灵的声音，往往是终极正确的。而禅，正是自然的花朵。



——以上作品均选自《世界现代禅诗选》，2014年，上海社科院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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