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是他的一大把企图
陶发美
向以鲜的《阳光是一只茧》,写的是什么?这很好回答,写的是阳光。写的什么时候的阳光?也较好回答,写的是黄昏的阳光,就是落日之光。那么,为何要把阳光写成“一只茧”?这问题有些难了。难就难在这是诗人的一个自由。
但细细想来,这是向以鲜式的自由,只他一个人才能享有的自由。他心理的自由度越高,他的创造力越大。这不仅是说,他看到了那个时刻,更是说,他创造了那个时刻,从而,他才有资格占有和享有那个时刻。
在这诗里,有一种思想形态特别重要。是什么思想形态?作为一个读者、评者,我最喜欢的就是找到一首诗的最高景致。如果是一首好诗,一首杰出的诗,我便相信,它就一定有其独特的思想形态。它的最高景致也必然是其思想形态的表现。
吐出辽阔的丝
带着淡淡血腥味儿
仿佛苦难的深处
终于结出诗
在一个伟大阳光倾泻时刻,只有向以鲜闻到了血腥味儿,只有他看到了某个苦难深处,也只有他看到了这血腥里,这苦难里“终于结出诗”。诗的最高景致就在这里。同时,也说明他的思形态是焦虑的,抱憾的,也必然是挑事的。在向以鲜的思想形态里,有一种大人类的关注。难得有一个自然时刻,让他的心灵时刻有了一次粲然撞击。由此,他赢得了一个诗意的高度。确是,也只有深刻思想禀赋的人,才可能赢得这样的高度。
一般而言,一首诗的发展,总会经历一场自然时刻与心灵时刻的切换运动。“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恰巧,一轮夕阳照映了李商隐的感伤。这里就有一种切换。不过,这种切换是靠一种语言的内部运动来完成的。所谓语言的内部运动,追其根源,是作者的心灵运动。一说:境由心生。这是一个传统的认知。什么是境?当然是诗境。那么,心是什么?回到现代诗来看,这个心要复杂很多。境的多义性、多重性,是由心的复杂性决定的。我们讲两个时刻的切换运动,是境之外和心之内的互动。但我很想界定,切换的第一推动力在心之内,而不在境之外。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里也有切换,只是我们不易从语言的表象察觉。千年苍茫,我们愈发看到的已不是一个王维站在边陲大漠,而是一个巨大的精神物象的矗立。也就是说,经过了一千多年,我一个读者的心灵时刻,恍然迎来了一种雄阔事物的切换。还是那个大漠,还是那个孤烟,还是那个长河,还是那个落日,可是,在我的心灵里,它们的形象变了,变得如此地值得景仰。
如果有一个时间先读王维的诗,再接着读王之涣的“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虽然他们都有写落日,都写得很苍远。但还是觉得王之涣有些无趣。这应该就是诗意切换的差距。也可以是二者切换的时刻不同,心境不同,方向不同。
在自由体诗人中,我觉得艾米莉-狄金森是最能玩转此类切换的高手。“我从未看过荒原——/我从未看过海洋——可我知道石楠的容貌和狂风巨浪。//我从未与上帝交谈——/也不曾拜访过天堂——/可我通过检查/一定会到那个地方。”她的切换很巧妙。她不是依托自然时刻的实景,而是完全地从心境到心境的切换。在她那里,每每自然时刻,都有一种虚拟的凭借。
前面说,《阳光是一只茧》的最高景致在第二节就出现了,它就是一个峰顶,那么,后面的两节就像山脉的绵延。
作茧自缚的圣人
无所事事的小人
在灿烂的阅读中
都将被包养
都将被审判
就连蔚蓝的天空
和沉默的大地
也无法逃脱
这诗的后续表现,持守了他一贯的情绪:凛然、描述、直击、现实化、显像化、把意识的烈度提到风口。
平日里,向以鲜的文本是抛出来的。他以不断的诗情,以确证诗人的存在,就是人类良心的存在,就是世界知觉和痛觉的存在,就是自由代价的存在。
他不像很多的写作者那样地放弃战斗,那样地与世界,也与自己撒娇。他有着坚定的语言信仰。他的语言有着光的放射。我有时觉得:他就是重新捡起那把断戟的诗人,他带着火焰在那儿忘情地磨洗。如果说,他的语言是有色彩的,那就是与世界的本质保持了一个色彩,与人性的本质保持了一个色彩,与现实的人间保持了一个色彩。他一点也不迷醉于玫瑰色的光晕。抑或,他太敏感了,他把诗人塑在批判主义的岩漠之上。
然而,他在自己的诗里,又引入了一种非常道的思想。庄子曾把天地看作一大炉,向以鲜把阳光看作一只茧。他们的天地观近乎一致。在与伟大天德的比量中,人性之绌、之恶、之鄙陋是必然的。
他相信,有一种自然伟力的造化,可释然一切,可秒杀一切,可重塑一切,可催生一切伟岸和峥嵘。
因而,与其说阳光是一只茧,还不如说,阳光是他的一大把企图。
2019.8.26
附:阳光是一只茧
伟大的事物
正在做最后的工作
那是光明的工作
也是黑暗工作
吐出辽阔的丝
带着淡淡血腥味儿
仿佛苦难的深处
终于结出诗
作茧自缚的圣人
无所事事的小人
在灿烂的阅读中
都将被包养
都将被审判
就连蔚蓝的天空
和沉默的大地
也无法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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