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白鹭
很久一段日子
雷电没有在空中击响
平静的湖面掩盖了深底的曲折
波澜喋喋不止
倾诉着泥沙淤积的噩梦
偶尔，一只白鹭向黄昏的金光飞去
它会消失的
地平线依旧那么远
密不透气的水域，挽留不住一朵羽毛
沉浮的都是漩涡中打转的枯叶
即便并非心目中的鹤，愿它也回头看我一眼
愿它此去，栖落於猪草繁茂的沼泽
2020 01 01
冬夜失眠后坐读王家新先生写于八十年代的一首诗
“有些事情现在不做，就一辈子也不会做了”
是的，先生！尽管能说出很多
我必须懂得沉默的重要性
冬夜冷嗖嗖的脖子
确实也需要温暖的围巾
去成为另一个自己。在床上
因这种激励而入睡，而醒，而忘记有死亡这般头等大事
在汉语的舒适区写作是可耻的
我同意
为什么今晚想到
空谷中那清脆的牛铃声仍为我响着
为什么指尖在一首诗的写作日期上
停住？
我十八岁时怎会不知道
往人间竟还有如此险峻而美好的一条道路？
2020 01 04
大海溺死的小黄鸭
一共是八只，毛绒绒的
半截身子埋入干净的海沙
最初我以为是高贵圣洁的白鹭
笨拙的小鸭子为何相互召唤
离开渔村
试图泅渡这片危险海域？
仁慈的晚潮重新将它们推回岸边
经历过盐渍的浸洗，应该
不致于很快腐烂
但也足够令人暗自惊心
风吹拂着细小的绒毛
像在陈诉生动的死亡
许多年过去了，村庄也改变了，出殡的音乐还是老调子
我仍然在沙滩上走着
有时俯身寻找
海螺和贝壳，准备送给我幼小的孩子
废弃的大船就在附近
等待漫长的解体
阳光柔和
就像一群无助的鸭子在眼前游动
2020 01 .07
在民族英雄雕像下
这是最后的站立
从一个上百年前的死者那里被辨认出来
借助石头，终于
找回了活着的尊严
同样，经受长久的击打
荒石也曾经被工匠的手选中
替我们把守着
出海口最后的土地
那些小船还在吃力地划向深水区
远方还有
捕捞者溶化于海的悲哀
终于有坚硬的骨架
帮我们看护
整片大海的光芒了
呵，终于有真正的灵魂
让野兽们不能再向前迈进一步
但这应该不是唯一的站立
严酷的冬天
每株草为了生活都忍受着
怎能轻视那些被命运压弯的脊背
在石像脚下
渺小的我，仍在寻找着
一行刻在巨石上的词，仍然希望
语言的呼吸比帝国英雄还有力
2020 01 09
海边的抒情
浓雾彻底蒙蔽了天空与大海
无论从哪个位置眺望，都没有
奥林匹斯山隐约的梯子
除了两只白鸥，清晰的东西很少
海平面呈现一片衰颓之势
将更多泡沫推送至我的身边
唯一还能做的，只能是凝视
劳作停歇后摇晃的浮标
船靠岸了，而船仓里空荡荡的
我一个山里的孩子怎么会理解
这些讨海人的苦楚
这些看似乏味的，自暴自弃的浪潮
一定还有什么在召唤我回去
在桥的伤痛转移到自己的肩膀之前
找到那道最后的火痕
2019 01 12
一个世纪之后
再次醒来，草地依然寂静
小蟋蟀交替弹起
空气夹带着鲜牛粪的酸味
周边树叶的状态也不算太糟
天上的云朵还绷着债权人的脸
住隔壁的父亲，又去散步了
和那些心怀美好的人
结伴同行
无须祈祷……
哦，对不起，上帝
连喂猪仔的事
我们都已经遗忘得一干二净
萦绕整整一生的苍穹
依旧什么也没带来，什么也没拿走
这幽灵的导师
终于开始后悔曾让我们和肥沃的土地融为一体
某個瞬间，树枝上
几只麻雀有点忘乎所以
提醒回到从前的生活
无论如何我都不肯离开枕头
有个结霜的灵魂答复说
那个时代已经备受争议
2020 02 13
涨潮
再次涨潮了
肯定还是为了拯救那艘搁浅的船
让它从死者的故事中
启航
帮它恢复穷人们拆散的桨
修补波浪中辛劳的翅膀
国家的大陆架终于形成童年之舌
我们从風的诉说中
得到一些安慰。我们知道
奢侈无度的海平面存在着稀薄的盐的气味
2020 01 16
彗星
----写给诗友大铁椎
葉金
这是从未解决的对话
如何跨越彼此间重重阻隔的光年
在对与自己相似的灵魂的期盼中，又如何看待这
历久形成的，不明所以的离心力
被缺席，被忽视，我能接受
光芒来自更可怕的黑暗和冰核，我也能接受
一定有一颗真正属于我的彗星
我还没有能力将它从内心深处召唤出来
2020 01 19
水粉画
正当我觉得自己
也许
只差一步就能回到故乡了
雀群像一张网扬起
那没有装置避雷针的屋顶
在云朵下面
仿佛积攒着沉默的爆破音
灯影将悲伤投射在我的手背上
又静静地移开它
来自墙体的催促
最终让画中景色暗淡下来
朋友，你知道吗
在无声的草地，静静的河边
需要一些真实的脸
一只火红的狐狸，或松鼠
一道清洗犁铧的垄沟
月亮永不消逝的轭具
2020 01 23
雪崩
本该用雪的洁白佐证的生活
现在
扶着一碗浓汤的死蝙蝠
将尖厉的哀叫声插了进来
从那漂着油星的陶罐和窒息的香气
从我们的
被生灵的爪子抓挠过的肺部
黑色翅膀掀起巨大的雪崩
那点着红灯笼的土地
怎会让你重温难民的苦楚
此时你听到了
摇晃的餐桌弹奏着死者未听完的钢琴曲
2020 01 26
所有春天的道路
所有春天的道路都始于两個岔口
分开。然后又重新聚拢
如同雁群熟练的人字队型
鸫鸟想飞得更快而山脉从未拦阻
救护车将帮助生病的孩子
地图的猩红色不会持续发酵
那瘟疫般的乌云
如果雨停歇太阳就能驱散它们
死神和阴影
还在土地上纠缠不休
我们从惊慌的网中醒来
额头已变得像大树的根部那样平静
2020 01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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