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石头的歌唱
不知什么时候，荒野的一块石头
突然裂开一道缝，歌唱起来
它唱着一块石头的孤独
唱着一块石头与一片草叶的亲密
唱着早晨的光线投下的影子
影子在草叶，露水上的摇曳
它唱着石上的斑斑苔藓
唱着苔藓的门，一位寂寞的小仙女
它唱着一块石头在歌唱中，失去重量
唱着一块石头的神奇浮升
它唱着一块石头中的所有石头
唱着一个星系的流动，有银河的轨迹
与不眠的桨声
它唱着一个女人固执的爱恋
她对着石头的墓碑，终日流泪
它唱着很多很多年以前
一块石头，与另一块石头的偶然撞击
它唱着一块石头的宿命
攀上山巅，又坠落谷底
它唱着一块石头的突然惊醒
又歌唱中，彗星一般不知所去
一种怅然
一种如水的凉风中，躺在簟席，无法辨明来由的怅然。
一种淡远的回忆中，飘忽着儿时稻草香味的怅然。
一种井水的幽凉中愉悦地淹溺的怅然。
一种进入了一个四壁皆白的房间，没了回声，没了影子的怅然。
一种场景仍历历在目，却已陌生，寻不着归去小径的怅然。
一种终日的酒醉后，把一切都遗忘殆尽的怅然。
一种一张椅子注视着另一张椅子的怅然。
一种试图攫住醒后的梦影，却是愈来愈遥远的怅然。
一种将诗句一串串气泡般吹出，自己却始终潜在水底的怅然。
一种伸出的手已成雕塑，虚空中仍无人承接的怅然。
一种一个人凸坐地球，茫茫星宇间旋转向时间尽头的怅然。
一种与你与春有关的怅然。
这一年
这一年
我失去了一个春节，失去了厌倦的嚣喧，却得到了向往已久的孤寂。
这一年
我为病毒围困，心境惶惶，草木皆兵，思想却得以更深沉地下潜。
这一年
我失去了几个亲人，无以计数的陌生人，失去了一部分自己，形容更加干瘪。
这一年
我得到了一些过去未知的友谊，默默伴随我的写作。可期待的通心脉者，仍是一个谜。
这一年
我看清了几个道貌岸然者身后的尾巴，鬼鬼祟祟，自以为得计，其实像一幕滑稽戏。
这一年
我干涩的眼睛又失去了一些泪水，沙漠悄悄蔓延，多了几株仙人掌的骨刺。
这一年
我得到了更多的忧患，却惶惑中丢失了一些忧郁，知道了忧郁其实是一种诗性的甜蜜。
这一年
我认清了自己的局限，自己的无奈，而从容地让出一部分空间。
这一年
我相信命运是有启示的，发现并顺应这启示，是我余下的命运，而不再有得失的忧心。
这一年
我知道了无聊的事情还会无聊下去，我无聊的时间将会愈来愈多，直至将我吞噬。
这一年
我忽而对聪慧与愚笨，前进与进步的差异疑惑起来，因为命运的骰子一直在诡秘地翻滚不停。
这一年
我罕有地远游了一次，决定不再远游，还是留在自己的转转椅上，时而打旋，时而向内部窥视。
这一年
我与我的三条狗已相伴了五年，以至于每日散步，是我遛它们，还是它们遛我，成了一个问题。
这一年
我五十有六，依然没有学会对母亲说“我爱你”，但我们的心犀却越来越默契，好像正返回母子一体。
这一年
我坚定了这一认知，祖国其实是一种文化的皈依。只是它的疆域，至今没有很好地测定。
这一年
我顺从地接受了身体的一些问题，它们需要平静地修养。然而只要我还能写作，这平静就不会降临。
这一年
我真诚地悔起少作，悔起曾经的骄傲。我想把自己的诗写的不像诗，以寻找更为自由宽敞的呼吸。
这一年
我清醒自己已失去了与世界斗争的资本，体力。但我还可以给予世界更多自由的想象，它们的影响或许更为深远。
这一年
我终于认领了自己，一个深入骨髓的孤独者，与当下这个社会，只是油水相滑而去。
这一年
我认识了我们今天的愚蠢不叫愚蠢，而是一种堕落。蜗角上的那一点人类诡计，实在不值一提
这一年
我多年前的那些预感，正在一一证实。但我没有一丝自得，只有无尽的悲哀，叹息。
这一年
我似乎幡然醒悟，我，一个病人，就应生存于这样一个病态的时代，与病相伴，与病相随。
我的向往
所有的道路，碰撞和妥协中延伸，显得弯弯曲曲，不宜“进步”的车轮冲刺，然而每个人都可以路上悠然漫步。
可以分食糖果的孩童一般争吵，乃至公鸡一般冲冠一怒。但不可以瓦罐的蟋蟀一般争斗，把对方撕咬的七零八落。
每一颗心都真诚地敞开，自然地流出诗一样的问候。而不是说谎者道貌岸然，听谎者昏昏欲睡，一同陷入谎言的沼泽。
所有的权力，皆来自民意的授予。而不仅仅是一块块权力的砖石，垒向权力的塔尖——塔內锁着：良知；塔下压着：民心。
法律的阳光，无遮地穿越每一处玻璃围墙。所谓的宫廷阴谋，所谓的官场黑幕，所谓的小道消息，纷纷化为下水沟的馊味。
多元的思想，似乎使社会四分五裂，但它们的合力，又总是指向爱的理念。它们或许会走向深渊，但又总能及时退回——它们共用着一个文明的触须。
人们不再有鼹鼠的焦虑，一些来历不明的癌症，神经官能症，又会神奇地消失，每个人都坦然地面对着X光线下的自己。
它应如来自土地的绿色，时时紧贴土地，且竭力往低湿处蔓延，覆盖那些残缺的伤口，使之成为一处处新的灵魂风景。
无奈歌
你匆匆赶往车站赶赴某个约会却偏遇堵车晚点是无奈
你一肚子理由口袋空瘪被老婆骂的晕头转向有家难归是无奈
你想登高一呼应者如云却生来弱不禁风笨嘴拙舌是无奈
你追逐特异追求卓尔却落入追星一族摇头摆尾是无奈
你出其东门美女如云却发现睫毛鼻梁乳房都是化学合成是无奈
你横躺路沟血流满面听着冷漠的围观嗡嗡营营如在云外是无奈
你买来一盒盒王浆滋补衰弱之躯却是在猛喝色素糖水是无奈
你买来一本本书籍炒的炙热却开卷后悔满纸谎言是无奈
你手握电视遥控器俨然遥控世界屁股却一直陷落沙发是无奈
你的同学的面孔渐渐陌生友情爱情都被官阶金钱称量是无奈
你的儿子一天天长大父母一天天衰老自己的脊背一天天弯曲是无奈
你听着嫖客贪官大做报告自己还得装模作样埋头记录是无奈
你对着满街头求乞的手残缺的灵魂却不知如何施舍是无奈
你看着滚滚人流穿越市声穿越灰尘却无人仰望一下蓝天是无奈
你看着河水一天天变黑两岸五彩垃圾随意展览随风翻卷是无奈
你看着一个个企业魔术般膨胀气球般爆裂废墟一片是无奈
你看着洗头房不洗头茶馆不喝茶失魂的按摩女人影憧憧是无奈
你看着歌星影星泡沫满头飞真正伟大的艺术被挤到墙角苟延残喘是无奈
你看着可爱的孩子被教育抽掉阳光抽掉梦幻稻草人一般随风摇摆是无奈
你看着一边富的流油欲壑难填另一半穷的白眼翻天不知所措是无奈
你看着一代年轻人老了埋头一族一代老年人年轻着争权夺利是无奈
你看着道德崩溃贪官遍地却还梦想小楼一统古风南山是无奈
你怕见着鬼却偏偏碰着鬼且大鬼小鬼都附身入了门是无奈
呼唤
精子向着卵子的奔袭
没有返程
胎儿向着产道的排闼
没有返程
婴孩向着乳房的告别
没有返程
红颜向着流水的褪色
没有返程
青春向着老年的滑落
没有返程
生命向着死亡的挣扎
没有返程
然而，在这没有返程的漂流中
我突然振臂逆水而上
是因为听到了你的呼唤
约翰·吉奥诺
我在剥落的墙壁上朗诵，
我在发霉的沙发上朗诵，
我在堆积的垃圾上朗诵，
我在拱形的廊道上朗诵，
我在五花八门的后现代装置上朗诵，
我在海洛因的粉末上朗诵，
我在自己的碎片上朗诵，
我在断裂了仍在跳跃的神经上朗诵，
我在只剩下呼吸的节奏上朗诵，
我在已成为一阵风的生命上朗诵，
“只是为了感谢你们
允许我成为一个诗人——”
约翰·吉奥诺：美国现代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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