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国际诗赛 于 2022-1-17 17:49 编辑
1、隆冬
河流开始冻结。一些鱼
在黑暗中体验
行进的冬眠。它们默数着
冰面上阳光的脉博
一面硕大的镜子照耀天空
不断反刍星辰的含义
试图将冰刀划过的痕迹
还原成往常一样热闹的日子
树丫脱光全身，并未感到
一丝的尴尬
都这样瘦了，还在乎冷风
再掠走什么？
城市和乡村已达成默契
酌几杯黄昏打破寒冷的宵禁
等到窗花开放的时候
再去围观放牧寂寞的雪人
2、十字路口的歪樟树
在斑马线另一头，扑向你
像另一匹马。
用倾斜的身体象征被束缚的命运，抑或
与命运的抗争
四十五度角是一种平衡术，倒下或挺立
生存，或毁灭，都是千钧一发的事
从扭曲的肌肉线条里，你发现
形而上的力量之美
也发现一根看不见的缰绳
若不止爱它断肢上的新芽，不止爱粗砺
皮肤上的苔藓，虫蚁，伤痕
你的爱就不是肤浅的
你发现，当你经过，它有力地
平分了你与大地的夹角
3、思乡症
这个中秋节过的
闹了一身病
咳嗽、头疼、胃难受
吃了一片儿扑热血痛，又吃两粒感冒灵
再吃半颗西米替丁
做完这些后
杯子里的开水尚有余温
刚好够服下
一棵银杏树，从客栈窗子里
递过来的那片儿月亮
4、雨季
降调，作为一个流浪者
在故园之外
在所有的马背都不敢放歌
北方的风长驱直入
蓼蓝沿着征途长出祖母的脸色
华北平原曾充满的蓝粗布
山树和一些老妪
在泥沙俱下的告示中早已消失
我们都曾在鲁源村打着雨伞
把花椒研磨成去苦的沉香
洒在即将远行的马灯里
山谷中再没有新长的枣树
一个时代最终消耗完农业的雨披
一道闪电如此稔熟
穿过已经消失的旧居与丛林
在荒凉的山峦
轻易交付着最长的顶礼
5、上帝
此刻，上帝站在门外
一脸忧伤
不说一句话
我的表情
比上帝还上帝
不明底细的
以为我是他同胞兄弟
6、一场雪
一场雪。把脚放牧给远方
温暖迎面扑来
心中升起太阳
麦苗儿青青、青青
从洁白的被子里探出脑袋
即兴奋，又好奇——
此刻，最开心的是我
足下生莲
天道酬勤。在这个童话般的
世界里，我相信
释家的因果——
更相信，拥抱土地的人
耳畔，总有庄稼
拔节的回声……
7、行走在诗里的人
抓把大漠边城的狼烟
缝补将军损破的铁甲
拈一朵落花
寻那回巢燕
任秋千荡碎花影月光
在梦里点兵鏖战沙场
把幽州台的哭声
画满西风中的古道
与谪仙共醉
在那片赊下的月光中
8、腊八
为了请菩萨度化，踏着星光
开元寺每逢腊八都会施舍
我去，不为粥米
我来。只为米粥
9、田野空旷
像一个人,突然
放下锄头，铁锨，肩上的犁
摘下了汗津津的草帽
像天空下
去掉了繁复的修辞
留下土地，这个唯一的
词根
我看到最远处和最近的
那座坟
躺进土里的人
正在把土地高高举起
空旷，是一场浩大的祭祀
10、打动
秋天，走在草原上
我的衣服挂上一些植物的种子
它们小得只一拍，就飞走了
有时一拍，还有
又飞回来的
仿佛是植物的信赖
仿佛愿意将微小的一生
托付于我
有一次，一株苍耳拽住了我
情急之下，我用力一拉
裤脚如弦，把它弹开
回头看，它摇晃着声音
是我听见过的那种
单纯，洁净。
几只小苍耳，留在了我的裤脚
它们用相似的脸，打量着我
萌萌的
仿佛这种真诚，会把
一切打动
11、清晨的辽阔
露珠上有风踮起脚尖，曦光迟迟未醒
一些矢车菊半掩娇容
田野交出庄稼，小草举着籽粒
一行雁鸣路过
定是替我赶往现场，替我回归
这个秋天，总会有些事物被记起
或被书写在空旷上
万物呈现饱满景象
蚂蚱步履蹒跚，已显老态龙钟
鸟鸣叫的从容
走在冷风里，仿佛走在云端
所有的一切刚刚好
死亡与重生，爱与恨
我们无法左右
庄稼是，草地是，荒原也是
说好的一起，且行且珍惜
时间在空间之外，时间在空间之内
12、褶子里的诗意人生
小屋杂陈
大家三三两两随意聚谈
认识或不认识的
在这里也都变成认识了
她款款而来
在腼腆和激昂中，将遮盖的页面
一页一页的掀开
有鲜血淋漓，有粪土当年，也有静待花开
我小心翼翼的捧着28颗心
那是28个在褶子藤蔓上结出的果实
酸甜苦辣，从北到南
他们，将果实刻上了诗的印章
13、麻雀
雪片。旋转在庭前楼院
跳动的麻雀，没有冬眠
刺骨的寒风宛如刀剑
在风雪搏斗中
它变成了一个小绒球
只有风吹，那小绒球才在风雪里跳动
我停顿在思索空间
丢去了一捧米粒
微小的生命，也享有生存权
它在风雪中卷縮
两眼东瞧西望
寻找心中那一点希望
急切将瘪了的胃充填
乞求的眼神
期盼
一丝温暖
14、树荫
沉缅于一场垂钓的趣事
湖水已非唯一的标的
白天，一把把钩
倒放进天空
抛下阳光为诱饵
我们不时垂钓着自己
不老的时光——
我们仍有许多无聊与寂寞
无处可去
我们喜欢沉迷于这样一把把的钩子
它不具有危险性
15、留点缝隙
侄孙女一边哭着
一边拦着钉棺材盖的手
能不钉那么死吗
请给爷爷留一点缝隙
也给我留一点缝隙
16、唯有山脉像我年轻时候
中午而立之年后，我如一只羊，在荒野迷路。
一副疲惫的躯壳拖曳着田野，担心有虎有狼。
大地粗糙、滂沱，阳光里只剩下秸秆与芦花。
脚下这条崎岖不平的阡陌小路将飘向哪里？
我只能看见它与水渠平行混淆于垄沟难认。
身后我自己的影子就是一只野兽在逼近我。
而起伏在天际的山脉多么像我年轻时候呵！
天不怕，地不怕，无论去多远，都不怕死。
走在萧瑟的秋野上，唯有山脉像我年轻时候。
我，独行在晚秋大地上像头犍牛踽踽、凉凉
惴惴不安，惧怕野兽侵袭，我究竟该怎么办？
荆棘老，土梗泥泞，深一脚，浅一脚，但我
忽然发现了：唯有山脉像我年轻时候呵！
单纯，清秀，仗义，离奇，意志坚定锋棱分明
率领着云影、森林、野花、石块、青草同行。
呵，在我旅程最绝望的时候又望见了自己年轻
的形象：傲雪的山脉，重峦叠嶂，卷土重来......
17、听春
我正卧在雪的腹部
看壁龛里的炉火拖着一串雪橇
异域，环佩叮当
小寒又烫好一壶酒
我急忙取出你的银质酒杯
让清辞敲打
外面，风迫不及待地推门
说冬樱，一株冬樱
就要挤破我的窗户
18、娘亲听不见的世界
阿爸上个月才刚刚离开
这一个温暖的人间
昨天的手机
时不时有一些故盼
我连忙接听
却无人在应答
我有一点不大放心
又在娘亲的座机
娘亲回我
哪个？听不见！
爸不在，娘还安在
19、洗面皮
我们不断地揉着
将淀粉和蛋白分离
淀粉蒸成面皮，蛋白做成面筋
面皮是肉，面筋是骨
我们用外力，让骨肉分离
为了金钱和利益
我们常常让骨肉分离
好在，后来，我们知道错了
又将面皮和面筋，调和在一起
并附上了盐、酱油、醋、辣椒等
佐料的致歉书。食用
20、血佛
这是一块难得一见的玉石
通体透亮，翠绿之间隐含缕缕红色
如同一根根蠕动的血脉
很显然，这玉适合雕佛
但他这个著名雕刻师却难以下笔
十年了，才雕出一个大致轮廓
二十年，才长出手和四肢
三十年，开始有了嘴巴耳朵鼻子
四十年，玉佛终于有了眼睛
五十年、六十年、七十年了
可玉佛，再没有任何变化
雕刻师老了，可他紧握在手的
刻刀，却越来越亮
雕刻师老了，可他眼中布满的
血丝，却越来越红
雕刻师老了，可他端坐雕刻的
姿势，却越来越直
这天，刀落下时划破了手指
血流入玉石，终于联通了血脉
血佛活了，雕刻师走了
21、慢下来的时光
我的时光使用一号电池
检查了一下双肩包
走的路越长装的东西越多
慢下来以为背得太重
取下操心激情
半路上捡回的星辰
一身轻时的慢才是真慢
当我的电池成为一粒纽扣
被微醺的晚霞解开
听到的新闻看到的笑脸
嗅到的花粉想到的旧人旧事
都已延时慢慢吞吞
吻向你没牙的嘴唇时
也慢了好几分
22、老屋围墙裂开好大一个缝隙
姐来城说
老屋围墙
裂开好大一个缝隙
说得我的心
酸溜溜的痛
隐隐感觉
这不是岁月无情
是故乡裂开嘴巴
喊我回家
可诺诺、胆怯的样子
又像是它的声音
卡在老墙上
姐还说
老屋子也歪了
不过，没关系
掉下来的横梁
还可支撑一阵子
姐像自言自语
又像安慰我似的
咧着的嘴巴
一定有围墙裂开的缝隙
那么大
23、拾荒者
我穿着着火的衬衣御寒
这定制的冬天；专供衣衫褴褛的人
将风紧扣扣在眼眉上
不见拥毳衣炉火的人；不见是心虚
那个肾亏的高贵者，礼下约我谈人生
共谈过十次；越谈我肾上腺素越旺
我眼里只有别人的商品，包括一小撮盐
几粒花生仁蹦跳的进了宠物的嘴里
我不知道人也可作商品待沽，可我
明明已是鬼了；“穷鬼”二字代替了身份
我在街区十三排附一号累感冒了
我和垃圾同时分类；他们分拣我内心世界
面对五脏六腑；我获得超乎医学上的净
在伦理沦陷的过程中，贵者显得比我荒
24、雪花雕刻的时光
瓦上。树上。院坝
雪花轻轻落下
它用自己的轻和静，溶解
尘世喧哗
炉火的舌尖，品尝它清凉的甜
吐出蓝色火焰
打开腊梅树上，一朵朵
含香的时光
牵出一片片叶子
年复一年，油绿绿的想象
在溪水的流动里，找寻雪的背影
25、压缩饼干
城市压缩成一幢楼
人压进电梯
情感压进标准房
在一样逼仄的空间里
面对一样的装修
睡一样的床单和枕头
选择不同频道
听不同的人说同一条新闻
自由喝茶
无法摆脱熟悉的味道
面包馒头稀饭
进同一家餐厅付一样的钱
无法逃离
去另一个城市也是标准间
26、我不是适合于这些耳朵的嘴
他们站在那里，目光呆滞如一潭死水
他们看见了我，却听不到我的说话
在他们背后的山谷里，走来羊群
他们和羊群在早先的时间达成共识
因为土地足够肥沃，长出参天的树和茂盛的草
任我声嘶力竭的喊，那些人不愿离开羊群
我让自己站上云端，他们望着我笑了笑
终于张开了嘴，打出一个心满意足的饱嗝
我久听于溪水和森林，在高山上住的太久
他们以为我是冷酷的使者，开始讥笑并且恨我
我知道土地终有贫乏的那一天，沙漠已经开始漫延
我流着眼泪再次喊醒他们：“相信我，朋友”
夜晚黑色的警告来临，一个少年走出羊群
他说他听到魔鬼的召唤，地狱里有他沉默的祖先
我还是不想离开，不想停止对他们的爱
邪恶的泥沼里，饥饿袭击我，我手持灯盏
尽管我不是适合于这些耳朵的嘴，我还是要
给他们道路和星光，在我死去的肉体上
27、钢琴教师
没有用烟头烫胸部、胳膊
烫出一个个坑，装电闪雷鸣
用刀片割自己的手腕
什么获得快感？割阴部。鲜血流出
——像生命的汁液在荒原里流失
也可被人类用来酿造苦酒
28、家禽
被驯服
被贩卖
被宰割
这是家禽的命
这些家禽并不认命
总是习惯性地
扑扇翅膀
像在练习逃生
那只被割断喉咙的鸡
至死，也没有忘记
扇动翅膀
29、苹果
在苹果的宿命里
一定有一只手，一把水果刀
因为爱被采摘，被切割
那枚树上的苹果
就像遇上伊甸园的亚当，夏娃
因为爱，共同分食
而被惩罚，成为戴罪之身
在人间，人们切开苹果
打开内部的黑暗，甜蜜的诱惑
就像两个相爱的人
命中注定，遇到刀锋和闪电
因为爱，而生死相依
30、自己的形状
把我丢给一片海，
我就成为翻腾的浪花，
日夜不安，扑向你的沙滩，又悻悻地离开，
反复。
将我寄给一阵风，
我就去托着半空的蒲公英，
送她去安家，然后，替她去流浪，
无所依。
推我陷入深渊，
我就将自己扎根在泥潭，
看着那些阴暗一点点渗入，
我的皮肤，我的千疮百孔的心，
迷失。
给我一片岛屿，
我就永远驻足，
即使是满目荒凉，我也要悉心灌溉，
直到属于我的玫瑰，
长满了这片荒野，
守护。
31、相似
莲梗搀扶着枯叶
灰鸥撩起湖水，暮色阴沉
远山倒影半天没有移动
莲池空虚
小径萧条地绕向北岸
残缺的我没有惊动莲梦
朵莲也不来打扰我。姐姐你看
此刻，我们多像
两枚无人认领的咳血夕阳
32、脚手架
小时候，喜欢在下雨的时候
听一听闪电
是个什么物件
后来长大了
觉得闪电很像建筑工地的脚手架
只要有雨
架起闪电
倾斜的梦境就建好了
33、回望龙山
直到很多年以后
我才真正看到了龙山临江的一面
树木葱茏，林幽涧深
怪石嶙峋，峭拔深秀
与龙山背面的贫瘠形成的不同
在心理形成巨大的落差
那里有我生长的小山村
白鳞涧像一只不驯服的小兽
夏季作塥取水灌溉，尤其辛苦
而春季山洪涛涛，轰鸣之音如同春雷滚过耳侧
每当夏夜，我常常凝望着山背后透过的灯光
隐约觉得城市那么遥远
家在桐城罗岭的外祖母那时称之为省(音seng)里
话里带着黄梅戏音
眼神中透露出那座城市的神秘和高大
不像龙山西侧，仿佛只是柴的代称
而时至今日
我站在海滨城市回望龙山
发现和我当年看龙山的山前山后那么相似
我的家乡已沦落为一个四线小城啊
现在
她是时代这座山峰的背面
34、诗者
潮水退去
裸露出的礁石
象个千疮百孔的喉结
波澜迭宕，飓风穿越
隐忍的呼呼应和着
在水平面上
不冷不热的露出半截
他真实的身份其实是
天外穿越回来的埙铁
大气层撕裂出的炙热
整个海洋的水
也无法淬灭
这把落水的宝剑
深刺海底的命穴
死嗑荒凉的世界
奈何不了大海
海水也稀释不掉
铁水一样
沸腾的热血
凑近那个人的耳朵
你可以听到
另一片海
咸腥的浪花
在不断地开放，爆裂
睥睨万像生
冷眼众生灭
闯入一粒灰尘
可能会有
悲悯，从眼眶溃决
这是他与
触碰不到的大海
唯一的和解
35、战友母亲病重将返故园
傍晚，乱岗上散落的絮云
郊野中灯光暗淡，一种隐忍维系着归途
你看到黑色的河流里浮沉的你
将失去沙屿
贫瘠，一无所有的沙屿
有你从未见过
钻石一样坚固的光泽
你悔恨那年冬天，我们喝酒的时候
说起故乡时的冷漠，挟着北来的寒风
那时我还对你点头赞许
再喝一杯，你将从郊野步入城市再走向郊野
五个小时
36、老街的石板路
它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世
像一些人忘记故土
它每天搬动光阴，试图唤醒老街的生机
但行人的脚步总是匆匆
它只能莫名地叹气
那些苔藓，在身上兴奋地生长着
杂草的根已扎进体内
风雨一遍又一遍地扫荡
再顽劣的石头
到了这里，也会麻木地老去
37、冬天的骨头
喜欢在日历上行走
看看春华秋实，看看桃红柳绿
手指触摸的地方有绵绵的爱
肥沃的日子丰腴了大地
丰腴了五谷丰登，丰腴了
每一天都有血有肉，每一轮朝阳
都有爱的修辞。牛羊有爱
草木有温度。时针不紧不慢
当满天大雪飞舞的时候
岁月就成了羽毛。凌迟之处
湖泊坚硬，屋檐枯瘦
木头人遍布在城乡大地角角落实
一枝寒梅用暗香为谁超度
来年又是一春……
38、拒绝
当没有能力阻止不公平时
拒绝成为帮凶也是一种明智的选择
当无法用语言安慰时
沉默也许是最好的安慰
我看到猎人在悄悄地瞄准猎物时
我写下两句诗：
猎人听至一声尖叫
应声倒下
当河流干枯时
我把史书翻到了历史上水量最充沛的
那一年：风调雨顺
39、冬至，打着很响的唿哨
冬至，从秋天走过来
打着很响的唿哨
为免遭秋末的一场孽杀
落叶纷纷撤离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增添了夜的温度
冷月挂在窗前，梦时常飘出
给心留出一方空地
雪，已经在路上
这个冬夜，能让我尽兴的是
把春天要做的事提前打量
好在无雪，亦熬到了冬至
气温渐渐的低落
静下来，有了冬味
青山说，守它，为的是筑梦
40、熬药
守着炉火，用荷叶般的蒲扇
一下一下，煽动风口，火苗像慈善的荷花
药罐，溢出缕缕柔软的药香
半夏，桔梗，甘草
还有，不知名的黑色草根被煎熬着
仿佛，我半个世纪生成的骨头
把炉火压低，让时光慢下来
让急切的心情随着下落的夕阳
慢下来，熬制恰好的中药
终于，在一根白发的边际
忽明忽暗的星光呼吸日月精华
以为伸手就能摘取成熟的梦
我不知道，这是为母亲的最后一次熬药，至今
泪珠中依然熬着野草的菩提心
还有，长跪不起的忏悔
41、古道
那条翻山越岭的羊肠小道
像大山的脐带
祖祖辈辈从这里
出山，进山
有些人出去了，就
再也没回来
更多的人，一生
却从未走出过这座山
后来，越来越多的外面人
走进山里。再后来
这条唯一通向外面世界的小道
变成了沥青路，通了中巴车
记忆里
那条古老崎岖的山道
时而模糊，时而又变得清晰
像一道单薄的影子
在黄昏里，飘
42、白鹅
总是会把雪白的鹅
想象成，是那些遇难的矿工
投生到了现世
清波上，他们昂首自由游弋
不再在狭小地道里
缩着脖颈，一身泥浆，胆颤心惊
只是，那略带沙哑的叫声
像是他们在深深地层下
最后呼救时，无奈喊破的嗓门
只是，额上的探灯没被神明取下
牢牢长进骨肉，高举于头顶
似乎随时能发出，穿透黑暗的光
43、听《广陵散》
山道嶙峋，老松扶云小歇
胡须落一地，习惯贫寒
放弃郁葱，松针间歇性失明
靠近石头只能摸索
山风敲打石头，棱角散成老松的虬髯
虬髯之外的部分，顿时哑然
白鹤欲飞，一个迾
幸有藤蔓勾住夕阳
悬崖除了庆幸老松不用割腕
更痛恨衙役捆绑他的仁慈和虔诚
大口食松露，饮松花粉泡好的琼浆玉液
对目击者又打又骂
把羁押的事交由顺道的邮差
樵夫、采药者双双背上斧头与竹蒌匆匆下山去了
风卷残云
火漫城门。老松含泪颤抖着皴裂的手缝合伤口
又炸裂
44、像棉花一样白
拾棉，归来，母亲变成了一个棉球
她经过村头，停下来看一对新人结婚
等了许久
鞭炮齐鸣，婚车徐徐而来
没有想到
飞起的鞭炮引燃了她身上的棉花
她翻，她滚，她爬——
身上的火被熄灭了
只剩下她头颅上的那些白，至死
都像棉花一样白……
45、搬运
一艘船
正在搬运对岸
把此岸的椰风置换成
彼岸的蔗林
把一座城市的肾上腺置换成
另一座城市的口语
把一个景点的散尾葵置换成
另一个景点的水杉
还把北国的严冬置换成
南国的初夏
把北大荒的粮仓置换成
海岛的炊烟
我就是被海岛的风景
和气候置换来的
已经交出了半生的欲望和贪婪
我在这里看海
当一只海鸥陷入湛蓝时
一叶兰帆摘走了我的视线
当轻柔的海风与海面
相互纠缠时，一朵浪花
刚好填平我的好奇心
其实我也是在忙着搬运
一边往视野里搬运美丽和辽阔
一边把荒芜和腐朽
搬出体外
46、无题
一树喜鹊，都是御用好鸟
盛大的欢歌是另一种靡靡之音
大地有腐烂之臭
河流与闪电密谋一场风暴
青蛙嘶鸣，撕扯棉质的殓布
所有的悲伤都是水做的涟漪
一圈，一圈，荡漾
又复归于水
47、晨曦
清池、沙滩、云影、白鹅、翠蔓
都等你来一一点亮
你一来，小村便活了
鸡啼、狗吠、羊咩、牛哞
争先恐后致欢迎辞
母亲伸出炊烟的长钓杆
钓起，蓝天里的一轮红日
水鸲开始与菖蒲、水竹、芦苇游戏
偶尔落几声鸟鸣，和风弦
梨花香、桃花香、杏花香、菜花香
在风中奔跑
一些随了水流，流出山坳去，看世界
一些等着蜜蜂和蝴蝶
酝酿一个甜蜜的春天
我在等，一个叫晨曦的女孩
给光阴打开一个幸福的豁口
48、村庄瘦成一个姓氏符号
与北坡倔强的铁杆蒿一样
我竭力抓住身下那块小小的黄土地
此刻，空旷的语境围拢过来
旧地即将沦陷
很多时间翻越墓碑扬长而去
蒲公英是忠实的信使
无数麦芒扎进乡音的韵脚
像用力写进岩石的名字再也扣不出来
不远处，村庄瘦成一个姓氏符号
生锈的铁锁以及天边高悬的星子们
它们不得不站出来
替我守灵
49、很肥，很肥
骨头
埋没在肉里
每一个都那么固执
那么直白
但是你看不见
因为肉无所不在地
把骨头包围
还有血管里的暖流——
血液的冲动——
给肤色填上红晕
你再也看不见
那一根根骨头
怎样横七竖八
矛盾而又统一
支撑着
一个个
弯腰而驼背
畸形而圆滑
奇怪
为什么骨头
宁愿弯曲在肉里
因为肉
真的很肥，很肥
50、这些树，盘根交错
我惊讶，这些树根
耐不住寂寞，纷纷涌上地面
就像一个世故的老人，青筋暴露
留下种种迹象表明
一个哲学家曾在这里思考
我以为时间搁置的一团乱麻
似乎暗喻什么， 感情、社会
需要一个精明的人来清理
顺理成章，理出积极醒世的悔悟
这些树根，标立出葱绿的计划
先制造氛围，再建王国
旁系不论多么错综复杂
最终都在向上奔跑
51、篝火
坐下来烤火吧，放下你的担子
乌云填满了忧郁的天空
气温还在下降
我知道，你不会永远保持沉默
你要么不开口，只要一开口
你的语言便如寒冷的天空
飘满纷飞的大雪
而我就是那堆被雪熄灭的篝火
现在，我已准备再次点燃
也许一堆火，暖不了苍茫的人世
但可以烤干一双潮湿的鞋，暖和一下寒冷的手
在划亮火柴之前，我看到
天空，太阳的影子在云层中时隐时现
仿佛另一堆既将点燃的篝火
52、望月
保持一种姿势，在深夜
所有的喧嚣归于沉寂
他清楚月亮的圆缺，时间久了
托举的日子
渐渐露出更大的罅隙
在异乡与故乡的奔波中
——浮沉
那些翻涌的风，让一杯酒变得寡淡
夜很深
他把自己裹得更严
一些句子留下的烙印
丰满亦或干瘪
悬在空中，是他捅出的一个白洞
目光窥探的细腻与柔软里
挂满乡音
53、雨季
说到秋天，仿佛看见一个小女孩
独自在深夜里行走。老屋
像一根竹笛，住着
我年迈的母亲。缠绵的秋雨
叮叮当当，时缓时急
落在地上，或柜子上的盆里
或碗里，像冰雹
砸在我身上。午夜的钟表声
宛若寺庙里的木鱼，却无法
安抚我的焦虑和失眠。那一年
久病的母亲，没有等到
秋雨结束，熄灭了
老屋亮了50年的煤油灯。没多久
老屋再也站不直身子，瘫成
一片废墟。那场雨
却一直下到今天，依然
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
54、新声
三九严寒，雪花飘扬
红梅将灵魂高高举过头顶
似猎猎战旗，在寒风中招展
野草从腐朽枯死者手中夺下
绝望的画笔，用它们的根
在黑暗中，大地的背面书写春联
竹笋在底土中抜节
隐隐传来大地根裂的声音
新年新春逢新枝
晨鸟叽叽喳喳闹新声
每一声欢快啼鸣，都牵出一缕曙光
我要尽情地展开双翅
拥抱喷薄的曙光
向着东方飞翔
叼起一束束新鲜的阳光
55、耍赖
要是那截土墙还在
情景是——
几位灰头土脸的老人并排坐着
啥都不攀比，只比
谁的烟嘴好，谁的烟叶香
有那么一两个，趁人不注意
捏人一锅烟，或摸人一根火柴
接下来，像孩子们一样
扭打在一起
几只麻雀或一两只土狗
偶尔照顾一下他们虚晃的影子
但照顾最多的还是
一团一团棉花般的阳光
有那截土墙撑腰，他们总是要求
阳光在身上多趴一会
甚至还让太阳再多加些份量
56、喊魂
东邻的孩子跌倒了
爹被请去喊魂
西邻的孩子溺水了
爹被请去喊魂
喊着喊着
小村的孩子
长出来一群
我回村
试着喊魂
喊飞了一群小鸟
我才想起
爹活着的时候
就失业了
57、墙上的钉子
确实存在过的吧。短暂的，一种叫做重逢的
命运光顾了它
它消失的部分，也曾参与火中取栗
曾在一位铁匠那里，获取了短暂的温柔
而“它的战场太直白了”
虽拥有飞行的渴望。但它深陷垂直，深陷
自身的深井
那暴力美学呢？
击打衍射到漩涡。建筑。空着的衣物，和世界地理
记忆的疼痛叫醒了它
我慢慢向黑洞伸进手指，摸到它冰凉的鼻翼
58、砖坯
即将被推进火炉
即将看不见秋天的雁阵
风捎来的消息
总会有一部分裹着水份
再一次想象晒太阳的感觉
如果能再一次回到孕育新生的田地里
哪怕身上长满了野草
咬紧嘴唇也不再喊寂寞了
59、泡菜坛子的故事
那些年，母亲将年初泡下的一坛子苦苦菜
均匀地分成十二大份，三百六十五小份
日复一日地朝外面掏着
生怕掏错了，日子就短缺了那点苦涩的味道
这些年，妻子将年初泡下的一坛子苦苦菜
也均匀地分成十二大份，三百六十五小份
日复一日地朝外面掏着
生怕掏错了，日子就短缺了那点香甜的味道
60、挪移超大件
一根又一根钢管
被碾压
在众撬杠的齐声发力下
这庞然大物
终于取得一小点进步
究竟还要压垮多少根铁骨
折断多少根撬杠
喊破多少嗓子
才能彻底阻止其滑坡
将其挪移至滚滚向前的坦途
61、野蘑菇
1
内卷或反卷，上翘或延伸
各种颜色和形状的耳朵
蝴蝶缤缤纷纷，眼花缭乱
2
深山，密林，残忍掀开青苔
窥视蘑菇生长的秘密
大大小小的梦，点亮繁星
拥挤在一个草窝里
3
松林里。一夜疯长雾雨
一粒萤火，窃喜，在草丛仔细照亮
匆匆脚下
俯下身子，双手沾满花瓣，和露水
4
微风，扇动粉色花瓣，轻轻解开她的罗裳彩衣
小媳妇。丝绸夹袄凉滑，绿的诱人
在刺丛，硕大无比的耳朵们，从不肯不轻易露脸
5
山林里
透过染成阴凉的绿色，淡蓝色的阳光
松针漏下细碎的锒子，庇护
蜜蜂，蝴蝶，蟋蟀，不知名的山鸟
灵感，活跃在你的脑海，迷一般
踩出的小径，陌生而未知
6
毒菇五颜六色，栖息在子实体的蝴蝶光怪陆离
不知是否沾染毒性，神经兮兮，飘忽无定，凄艳
山鬼，恍惚迷离。但她们是林间真正的主人
7
是谁？一时性起，忘形
踢翻猩红的伞盖，裸露雪白的，乳黄的菌褶
直到自以为走出很远，回头还猛然想起
原地。捡拾的菌柄，标示
8
那孩童真的很爱这些未曾长大的野蘑菇
连同一大块青苔和青苔下面的泥土
一起铲起，搬运，移栽在自家的后花园
一一作孽的蛆虫，穿透子实体，腐烂
9
人类，反反复复，还不如顽皮又淘气的孩子
10
狂奔，撒野，蝴蝶狐步掠过
是谁？在嫉妒谁拾到一只大蘑菇的时候
残忍地毁掉
一堆，一堆，小扣子，小小的心愿
11
心灵的秘径，留不住一丝潮湿
12
直到，蚕食一空
裸露出，无可估量的，不可溯回的空洞
和，深深的思念
62、印象南京
烟月迢迢
秦淮河两岸纤细的柳娘
雨打芭蕉里弹唱秦淮风霜
风雨萧萧
夫子庙前后俊秀的文魁
经史子集中书写百世流芳
秦淮河的水月
摇曳着董小宛的曼妙
江南的风情一直在南京月光中逍遥
夫子庙的贡院
澎湃过陈独秀的文涛
江南的独立一直在南京太阳里燃烧
雨花飘渺
中山陵身上正义的气场
惊涛骇浪里笑谈民国沧桑
风云变幻
总统府半生荣辱的戎装
金戈铁马中一统华夏四方
中山陵的神妆
装藏着孙逸仙的梦想
江南的呐喊一直在天地正气里回响
总统府的旨意
见证过蒋中正的辉煌
江南的团结一直在华夏一统里发光
印象南京
幽会秦淮河寻觅余生的红袖添香
拜访夫子庙疾书文坛的锦绣华章
凭吊中山陵共勉民国的大同理想
穿越总统府澎湃蒋公的精忠愿望
印象南京
秦淮河的流水湿润我伤春的眼眶
夫子庙的文章唤醒我崇文的梦想
中山陵的门楣激励我报国的衷肠
总统府的花园明媚我奋发的阳光
印象南京
乌衣巷口南朝梵音化作剪影夕阳
十里烟柳夜泊秦淮已成风流过往
宋齐梁陈四海归一才是民心所向
滚滚长江巍巍钟山足以重振盛唐
印象南京
祭奠后庭花的帝国夕阳送走寒霜
祈祷秦淮河的红袖添香完美爱情
秉承孙中山的三民主义改革开放
笑傲石头城的风云变幻续写辉煌
63、拧紧的水龙头
拧紧的水龙头在滴水
水表没动
邻居兰阿姨是这样取水的
我每次去沙滩玩回来，
都会穿过她的院子
她毫不吝啬地给我舀几大瓢水洗脚
这大方送出去的水
别的邻居是舍不得的，
那时每户月平均收入仅五十元
兰阿姨个子不高，瘦瘦的
吃了不付水费的自来水煮得鱼肉
总是长不胖
勒紧的肚皮与拧紧的水龙头比
腰带勒得越紧，肚皮就越空，
人啊，勒紧肚皮伺机摄取吧
64、曙光
经常做一样的梦
背着沉重的包袱走不动放不下
还有人往上加码
有时候跑掉了鞋子也找不到家门
一只黑狗凶巴巴得挡道
有时候口渴得找不到一滴水
那些经常见到的河流瞬间消失
那些鸟也不再叫
仿佛生活在停滞
翻身很沉重
幸亏早晨叫醒了我
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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