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和贫穷玩到了一起
陶发美
宗小白是一个善于以社会学观察生活的诗人，例如，她的《贫穷吞噬一切》就有着社会学的思考。
既然说到了诗的社会学问题，也就表明，我此次的诗学批评应该具有社会学性质。当然，我不是要踏入一个极其庞杂的理论迷宫，而是要有一个大方向，要有相应的文字力量，要有一点社会学的触及。
“贫穷吞噬一切，却没办法对付孩子。”
在诗里，宗小白对贫穷的描述是很精彩的。她的几行诗，就把一个童真世界的帷幕给拉开了。她诗里写的，我们一点也不陌生。尤其，像我这样一个在白云深处长大的人，现在读到这样的诗，不禁感慨：没有贫穷，就没有童趣，就没有童真；没有贫穷，就没有完美的人生。
什么叫做贫穷？用现在的话说，缺吃少穿就是贫穷，没有钱花就是贫穷，没有房子住就是贫穷，没有车子开就是贫穷，流落街头就是贫穷。不过，以这样的一些俗见，我们就可能认识不了贫穷的社会学价值，由此，我们也就失去了对一首诗应有的价值判断。
就是说，要是把贫穷放在一个完全物质化的概念库里，它就是可憎的，沉落的。然而，要是把它放到道家的思想库里，它就有了不一样的面目。原来，它是符合一个人性世界之本原性的。这意味着，它带给我们的应该是一个本原性的形象。有说，它与富有是对应的，那又怎样呢？一个世界富有了，物质化凸显了，金钱化凸显了，一个本原性的世界受到了扭曲、受到了破坏，以至不存在了。那就意味着，一个所谓富有的文明社会与本原性的世界是矛盾的、冲突的，是格格不入的。
如是，我们只有在贫穷那里，才会看到一些世界之本原性的东西，才会看到一个孩子世界的诗意存在。
意大利人维柯在他的《新科学》里说过，诗歌就是对世界的模仿，而世界的本质是诗性的。有意思的是，他是从孩子的模仿行为中得出的认识。他从孩子那儿，看到了一个本质的诗性的世界。他有意把诗性和世界的本质统一起来。其实，他看到的一个诗性的世界，也正是一个本原性的世界，即一个孩子的世界。或者说，我们本来就看不到本原性的东西，但孩子却能帮助我们看到。
于是，我们只有以一种本原性的世界观，或以一种诗性的世界观，才看得清宗小白诗里的不寻常之处。这种不寻常之处，就是一个孩子世界与一个人性世界之本原性的本质联系。这种本质联系，也是两个世界相同一的联系，相致密的联系。这两个世界只有在本原上才有相合。
也就是在这样的联系上，我们才看到了贫穷与一个人性世界之本原性的相关性，以及贫穷与社会学的相关性。也就是在这样的联系上，我们才会发现：贫穷没办法对付孩子的真正原因。原来，是孩子和贫穷玩到了一起。也只有孩子，才能和贫穷玩到一起。孩子的天真和生动，正是一个人性世界之本原性的天真和生动。也就是在这样的联系上，我们才看到了，宗小白的诗有着社会学的一面、真理的一面、光亮的一面。
那么，又有问题来了。为什么说贫穷没有办法对付孩子，却有办法对付长大了的人？这又是什么意思？
贫穷吞噬一切，却没办法对付孩子。
它只有耐心的等着
这些孩子长大
这里，我们还得逗一会儿社会学的圈子。
前面说了，孩子的世界是本原性的。然而，人一旦长大了，就是离开了本原性，失去了本原性。这实际说的是人性的一个异化问题。什么人性异化？说白了，它就是一个文明的魔窟。人性一旦异化，本原的东西一旦掉进到一个文明的魔窟里，它就出不去了，它无法再有一个伟大的还原。
印度小说家鲁西迪说过一句话，“天堂仍旧在那里，只是我们被撵了出来。”这个话说得很形象。这个天堂，不会是一个富有世界或文明世界的象征，而应是一个世界之本原性，之贫穷性的象征，也应是一个孩子世界的象征。回到宗小白的诗里，也就是说，所谓一个长大了的人，就是从一个孩子的世界里被撵了出来的人。
孩子的世界才是那个天堂。
可惜，我们没有那个福分，也没有那个本分，能永远待在那个天堂里。“我们被撵了出来”，这和宗小白在诗里说的，等待着被贫穷吞噬，归结起来是在同一个渊薮。那么，“贫穷吞噬一切”，即是对人性本原性的吞噬，也即是一种人性的灾难性的自我吞噬。
当我们的社会学家，还有哲学家，一心指望人类文明的发展，一心指望人性的伟大进化，能够掩埋掉人性的野蛮，能够使人性从本原里逃脱出来，却不料，我们反而被撵了出来，反而被自己的人性撵了出来。
——我们被撵了出来。
——我们被吞噬。
这真是绝妙的结果，也真是绝妙的讽刺。
2020．1.25写于深圳
附：贫穷吞噬一切
宗小白
贫穷吞噬一切，却没办法对付孩子。
孩子们会把贫穷捉住，穿上铁丝，烤知了一样架在火堆上
孩子们还会把贫穷从野地里拔起，洗干净泥巴，使劲吮吸根部的汁液
孩子们还会把贫穷当成破旧的书包，丢三落四的忘在炊烟的河边
贫穷吞噬一切，却没办法对付孩子。
它只有耐心的等着
这些孩子长大
2018.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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