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河诗歌中的禅意美

□也牛

   

流水绕孤村

新知己原来是旧相识

村前野草常绿

——《赠村野》



兄弟同扫墓，

笑语过清明。

——《中山陵》



空谷幽幽不见人，

但闻伐木声。

——《山行》



关前不流血

山上只开花

——《剑门天下壮》



在读者的心目中，流沙河诗歌中蕴含的禅意，呈现并流露出了情态美。

什么是禅意呢？禅宗六祖惠能大师在《坛经》中说：“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犹如觅兔角”。世间法有禅，用不思善、不思恶的心去观照、去感悟、去体验，即得禅意。

从诗歌欣赏的角度来讲，作者引禅入诗，让读者品味出禅理、禅趣、禅意，是创作的一种审美追求。而禅意几乎涵盖了禅修过程“信、解、行、证”中“信、解、证”的内容，唯独只少了一个“行”的实践。

禅者、文化评论人、台湾佛光大学艺术学研究所所长林谷芳在谈禅诗的著作《千峰映月》一书中这样写道：“常人可以偶然无心而得，但要触目菩提，处处风流，就得繁华落尽，将我、法二执一起抛却。

“中国人谈艺术，喜欢谈境界、讲意境，总以生命层次的不同决定艺术的高下……

“文人富于性情，感时兴怀……总较世人更敏锐地感知人世之变化、天道难测……

流沙河，原名余勋坦，1931年11月生于成都市忠烈祠南街一个小院里。籍贯原金堂县城厢镇（现四川省成都市青白江区城厢镇），著名诗人。1950年，到《川西农民报》任副刊编辑。1957年1月1日，创办《星星》诗刊，是新中国第一个官办诗刊。20世纪80年代，获平反的流沙河一度“官授”四川省作协副主席。1982年，流沙河在诗刊《星星》上开了个专栏，最早介绍台湾现代诗。后来，他把这一系列集结出版《台湾诗人十二家》，引起了轰动。他一生中先后出版《农村夜曲》《告别星火》《流沙河诗集》等7部诗集，出版《流沙河诗话》《庄子现代版》《锯齿啮痕录》《流沙河讲诗经》《白渔解字》等多部著作。

诗人流沙河因为1957年后，连续接受多种“劳动改造”（白天修路、锯木头，傍晚遭批斗），累计20年。1966年，押回金堂老家，劳动糊口，共12年（百度），身、心备受束缚，折磨而深感痛苦：



人说它是北宋的汝窑，

热心教我考古。

我是门外汉，

耳朵帖着瓶口，

听见里面好像在哭。

——《青花瓷瓶》



宁愿读万卷书，

不愿杀一头猪。

我只配在旁边端血盆，

看屠师鼓刀，

听肥猪大哭。

——《杀猪》



岩石你要明白，世间最锋利的武器是水，

能杀掉一切，而不会被杀。

——《黄河》



当经历了人生中一番实实在在的“寒彻骨”之后，他悟到了什么呢？悟到了小乘“三法印”：即诸行无常，诸法无我，一切皆苦。

一、诸行无常：



红色的秒针，

光阴的鞭子，

追赶主人，一点也不留情。

——《表》



光阴的河水，

年年的奔流，

冲淡了梁柱的彩漆，

浸湿了白玉的雕栏。

——《天坛》



只有她能见到每个人的生与死

——《太阳》



我的故土是我心爱的书籍，

秋风一起，变成群鸟飞散。

——《一张糊墙的报纸》



岁月，岁月，你到哪里去了？

我像蠢笨的哑巴被扒了巨款，

痴呆呆，

无一言，

泪盈盈，

望青天。

——《归来》



但愿人如树

心中有年轮

——《年轮》



旅客喧哗，赞美着山峰水浪。

山水沉默，看够了人世沧桑。

——《长江三峡》



天垂幕

围平野

古中州莽莽苍苍

看历史演兴亡

四千年多少帝王将相

一个个音信渺茫

一层层深深埋葬

——《洛阳》



花不照旧地开

草不照旧地长

——《洛阳》



来如一场梦

去似一朵云

——《白居易墓前》



二、诸法无我：



这不是我的家

我来时

原本是赤条条

没有任何东西真是我的

我不过投宿了一家逆旅

——《搬家》



谢了荷花飞了蜻蜓

仍然魂直似竹

命薄如纸

——《褶扇》



三、一切皆苦：



让尘世的纷争遗忘我们

让岁月在门外悄悄地走过

——《情诗六首》



我的书籍变作群鸟飞散，

我的诗稿化作灶里柴烟。

——《梦西安》



木被锯成板了，

做成家具了。

锯片断了，

被抛弃了。

——《锯的哲学》



死了的沉浮随我入海。

活着的奔跑捂着伤口。

——《黄河》



在此基础上，他更进一步悟到了大乘“空”观。《中论》第二十四品说：“众因缘生法，我说即是空。亦为是假名，亦是中道义。”法，指的是蕴含在事物中生、住、异、灭的规律。一切事物都是因缘生、因缘灭，没有自性，所以称之为空。

空，不是虚空、空无。空是缘起性空。这是读者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也是检验一个禅修之人是否“明心见性”的重要圭臬。

当无我、空的思想，深入到中国的诗歌创作中，便产生了禅与诗密不可分的关系……正如元好问在《赠嵩山隽侍者学诗》中所写的：“诗为禅客添花锦，禅是诗家切玉刀”。

宋代诗论家严羽也在《沧浪诗话·诗辨》中说：“大抵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且孟浩然学力下韩退之远甚，而其诗独出退之之上者，一味妙悟而已。惟悟乃为当行，乃为本色”。

诗人“……结果是将参禅与诗学在一种心理状态上联系了起来。参禅须悟禅境，学诗需悟诗境，正是在‘悟’这一点上，时人在禅与诗之间找到它们的共同之点。”——敏译《中国美学思想史》：

   

曾经沧海的你

留下一只空壳

——《贝壳》



放在耳边

我听汹涌的波涛

放在枕中

我梦见自由的碧海

——《贝壳》



人间一切都有声，

只有她无声。

——《只有她无声》



一炉炭火一炉红

一杯苦茶话萍踪

一回摧残一回痛

一回希望一回空

——《重逢》



早晨竹叶露水浓，

林下听，假雨一场空。

——《成都望江楼竹林》



肉体的疲劳和意识心的痛苦是有生、有灭的，而自性是不生不灭的。在自性中，并无疲劳和痛苦可言。

所以，曾获得老舍文学奖的作家、文艺评论家罗登廉在《禅与文学浅说》中如是说：“禅在中国已有上千年的历史，它作为中国文明发展史的一部分，曾给多少人带来了精神上的慰藉......不管是古典诗文中所描述的那种禅境，还是现当代文学作品中渗入的那种禅意，都提高了文学作品的艺术品位与审美意识”。

国人的生命困境、心灵牢笼，并不需要用西方的精神舶来品来化解，它自有一种中国式的解决方式。禅宗作为佛学最重要的一支流派，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独具魅力和神韵的一道风景，它成为许多古代中国人的人生哲学和心灵归宿。在当今社会，在国人面对人生藩篱时，依然能能够引领我们发现从容淡定的生命境界，为生命找到真正的解脱。

但“行者与艺术家”的分野，就在于行者站在体践者的立场，对许多超越的生命层次，认为是可以实证的，而艺术家则将之视为哲理或想象的世界。

显然，诗人流沙河这些充满禅意的诗歌金句，就是文人和艺术家笔下的产物！

当融合着中国文化传统的佛学禅宗，它不但突出人的主体性，是人生的哲学，以直观悟道的思维方式，诗化的审美境界，影响着中国文学的发展，而且，同时又与西方现代哲学、现代艺术相通。所以从事文艺创作与研究，不知禅为何物，无异于雾里看花，隔岸观火，对于诗歌，特别是中国古典诗歌，是无力对其进行“鉴赏”和“批评”的。

80年代初，大陆武打片刚到台湾，武者们的动作都漂亮至极，直达人类体能的极限，许多学子看后顿生肃索，以为离此既远，再练亦属枉然，于是他们拿了影带去找刘师爷——刘云樵。刘是蒋家两代侍卫的武术教练，八极、八卦的高手，二十岁就被称为“河北小霸王”。结果刘云樵看后，只回了淡淡的一句话：

“能打吗？”

林谷芳还在《禅——两刃相交》一书的自序中这样说：

　　“可这一句，却拨云见日，反转乾坤……让弟子们再次回到了武术的原点：御敌。

　　“再好看的武术，再炫目的招式，离乎此，就只是唬人欺己的花招。

　　“禅的存在永远直指生死大事、根底烦恼，离乎此，都是戏论。

“诚然，禅中自有艺术、自有见地、自有趣味，但只此还不足以言禅，必得在“两刃相交、无所躲闪”之际，才有真实的禅可言，并由此出发，假以时日才能证得生命的极致风光。”

这里说的是禅“行”的功夫。

流沙河不事禅修，当然没有这样的境界。他只是在经历了无数人生坎坷之后，对生命有了感悟，而不是生命的直观，直下承当。所以，他不可能达到这样的人生巅峰。“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说的是超圣回凡，比起“由凡入圣”是更向上的一路！

但在消解了红尘羁绊、摆脱了俗情纠缠，看淡了昨日之非，放下了葛藤之后，他言下顿超，身、心也得到了一定的解脱和自在：



一盏苦茶

半天笑语

——《致韩素音女士》



白羽照人

德音如素

——《致韩素音女士》



以上所论，无非相说。从根性上讲“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皆是如来藏性的循业妄现，虚幻不实，这是禅宗最要紧的根本。

“禅穷密富”是句修行老话：密为妙有，禅为真空。禅，强调无一法可得，赤裸裸一丝不挂。葛藤断尽，见性解脱，果真如此，那将是生命的超越，它闪耀着极致的生命风光。

但尽管如此，也并不影响我们对流沙河诗歌中的真性情和真禅意的欣赏，不影响我们对其艺术品位与禅意审美的品鉴。作为世间人的流沙河，他的诗歌艺术是精湛的，其成就是高超的！

“流沙河的诗歌，具有中国现当代‘杜甫式’的时代画卷所诗写的诗史价值与意义......具有中国作家‘巴金式’讲真话的厚度、宽度与从容，以直抒胸臆的温和批评，来避免强硬的非诗意的批判，温度的把握，恰到好处，透而不穿，一颗晶莹的诗心凝固为热爱祖国、大地和人民的琥珀之心，只有热爱，才有温暖我们心扉的篇章。

“流沙河的诗歌，具有四川地方语系经典范例，是四川地方语转化为书面语之诗意固定后的一种活化石。他的语言融和了四川地方语的精微之妙，‘土而不俗，灵而不乱，直而不淡’，形成了趣味、灵动、麻辣、睿智的“流沙河”式的诗歌语言特征（摘自·胡仁泽《流沙河诗歌：“杜甫”式诗史及“巴金”式诗讲》一文）”。

看过关于流沙河诗歌的一些研究文章，我最佩服的还是著名诗人、资深民间诗歌研究者、金堂流沙河文化研究会研会员胡仁泽先生，对流沙河诗歌的评价是最为精当，最为中肯的。现引用于此，作为本文的结尾，一方面可以偷一个懒，另一方面也甚为确切，就此搁笔，博方家一笑！

诗人、学者流沙河无疑是现、当代中国诗歌史上，乃至于中国文学史上用生命写作的，为数不多的著名诗人之一。他的诗歌写作无意为禅而禅意自丰，得力于他不同寻常的曲折、繁复、悲苦的贴近于生命原乡的经历。阅读和研究他的诗歌，不仅可以享受到特别入心入肺的诗美，还可以获得一份安宁和禅悦！


也牛/2021-10-5于成都



【也牛】本名刘勇，男，生于1965年，现居成都。《诗刊》“第一届：纸媒与网络论坛”成员，现代禅诗研究会成员，代表诗人。在《诗刊》、《星星》、《绿风》、《诗潮》等刊发表诗歌作品。《世界现代禅诗选》《百年诗人新诗精选》等选本收入有其作品。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诗集《莲子初啼》《只手之声》二部，主编并出版《现代禅诗流派诗人十二家》《现代禅诗精品赏读》二部。2020年10月，荣获第三届国际微诗奖（首奖）：铂金写手奖。


摘录者简介◇ 胡仁泽：1966年生，籍贯金堂县。在《星星》《作品》等发表作品。主编《屏风》《四川民间诗刊档案》《青白江现代诗档案》等专集。撰写《流沙河诗歌：“杜甫”式诗史及“巴金”式诗讲》诗评多篇，选编《流沙河诗精选》。金堂流沙河文化研究会会员。现居青白江。



诗作者简介◇ 流沙河：原名余勋坦，1931年11月生于成都市忠烈祠南街一个小院里。籍贯原金堂县城厢镇（现青白江区城厢镇）。先后出版《农村夜曲》《告别星火》《流沙河诗集》等7部诗集，出版《流沙河诗话》《庄子现代版》《锯齿啮痕录》《流沙河讲诗经》《白渔解字》等多部著作。2019年11月23日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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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流沙河诗歌中的禅意金句（105节）



红色的秒针，

光阴的鞭子，

追赶主人，一点也不留情。

——《表》



眼睛在交谈着没有话音的话

——《我们走进怀仁堂》



光阴的河水，

年年的奔流，

冲淡了梁柱的彩漆，

浸湿了白玉的雕栏。

——《天坛》



轻轻地摇桨，

不要惊醒了沉睡湖底的星光。

——《夜泛北海》



沿着亮晶晶的玻璃，

游来游去，

自言自语：

“哦，原来大海这样美丽！”

——《金鱼》



我把你的来信紧紧地帖在胸口上，

听吧，心在急跳——这就是回音。

——《回信》



不，不要因远离而愁闷。

哪怕是相隔了九个星球。

——《临别赠言》



----以上《告别火星》----





艾草青幽幽，微风摆细腰，

嫩叶挂露水，清香十里飘。

——《艾》



浪花是花

开在激流

皎白如雪

永不凋谢

——《浪花》



谈话却常常中断

静听壶水悄悄发言

——《困惑》



在绝望中我又与你重逢

雪消冰化眼前万里春光

——《故乡》



我是墙壁上的一枚钉子，

一经钉入，

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拔去。

在寂寥的岁月里，

我思念着故乡的山野，

那紫色的岩矿间有我的兄弟。

——《壁钉自叹》



要不是这样弯曲地走

我们将会永远地陌生

迟速一秒就不再有相逢

恰如两颗运行着的星星

——《情诗六首》



远远地望着我

是一座雪山

使你眼中结冰

    心上生寒

——《情诗六首》



你是一朵雪白的荷花

孤单单照影在秋塘里

——《情诗六首》



云暗星迷风送凉

秋虫唱  夜茫茫

——《七夕结婚》



往事十年话沧桑

骊山上  勿相我

——《七夕结婚》



让尘世的纷争遗忘我们

让岁月在门外悄悄地走过

——《情诗六首》



让你的心能经受寒风烈日

让我的诗莫成了水月镜花

——《情诗六首》



我的书籍变作群鸟飞散，

我的诗稿化作灶里柴烟。

——《梦西安》



是的。锯片在锯木

可是木也在锯锯片。

——《锯的哲学》



木被锯成板了，

做成家具了。

锯片断了，

被抛弃了。

——《锯的哲学》



曾经沧海的你

留下一只空壳

——《贝壳》



放在耳边

我听汹涌的波涛

放在枕中

我梦见自由的碧海

——《贝壳》



向南枝，花已露，

不怕檐冰结成柱。

春天就要来，

你听花鸟啼残雪树！

——《故园九咏》



天空不清总要清，

人间不明总要明。

——《带血的啼鹃》



人间一切都有声，

只有她无声。

——《只有她无声》



俯首不忘根，

虚心不自满。

从来不会节外生枝，

所以密密成林。

——《竹》



画家说秋天有各种色彩，

秋天说我没有任何颜色。

——《枫与银杏》



既不能要求开花的有好藕，

也不能要求长藕的有好花。

——《花荷与藕荷》



和尚拿去串佛珠，

百姓拾来洗污垢，

都是你的儿子，

命运大不相同。

——《菩提树》



本是庄周笔下的文木，

甘受大匠手中的斤斧。

——《香楠》



只有她能见到每个人的生与死

——《太阳》



我爱新的

新的民主新的法

我爱旧的

旧的笔砚旧的书

——《新的与旧的》



我爱太阳

它是那样的旧

而又那样的新

——《新的与旧的》



我的故土是我心爱的书籍，

秋风一起，变成群鸟飞散。

——《一张糊墙的报纸》



远，远在天边，

如前生，如烟飞云散；

近，近在眼前，

能摸着，能看见。

——《一张糊墙的报纸》



岁月，岁月，你到哪里去了？

我像蠢笨的哑巴被扒了巨款，

痴呆呆，

无一言，

泪盈盈，

望青天。

——《归来》



囊中新稿在

人穷志不穷

——《重逢》



一炉炭火一炉红

一杯苦茶话萍踪

一回摧残一回痛

一回希望一回空

——《重逢》



你情愿清醒地孤立，

在邪说喧嚣之世；

你情愿凄凉地孤立，

在恶棍横行之年。

——《孤立颂》



我要激情，我要希望，

我要生殖，我要繁忙，

我要生命的朝霞和晚霞，

我要高悬在夜空的月亮。

——《嫦娥的悔恨》



这是树写的备忘录

死后发表

留给我们

——《年轮》



但愿人如树

心中有年轮

——《年轮》



智慧的眼睛忽明忽暗

如雨中的一对烛火

似风前的两盏油灯

——《老人与海》



流水绕孤村

新知己原来是旧相识

村前野草常绿

——《赠村野》



平芜青青微湿

那是流水思旧

村前野草自知

——《赠村野》



还有的终于等来了见面

一个成灰

缩在盒里

一个流泪

站在盒前

——《赠任彦芳》



我会真无耻地假笑

我会真笑我的无耻

我会空虚得想大哭

我会大哭我的空虚

我的遗嘱只能是白纸一张

——《一个知识分子赞美你》



----以上《流沙河诗集》----





小船飞上天了，

在繁星间漫航。

轻轻摇桨，

不要惊醒了沉睡湖底的星光。

——《夜泛北海》



空谷幽幽不见人，

但闻伐木声。

——《山行》



风摇翠浪，

浪翠摇风。

——《成都望江楼竹林》



早晨竹叶露水浓，

林下听，假雨一场空。

——《成都望江楼竹林》



江流渐慢，天空渐宽，

两岸青山送客船，

愈退愈远。

——《船出西陵峡》



岸壁留赤色，

江流有哭声。

——《船过赤壁》



关前不流血

山上只开花

——《剑门天下壮》



旅客喧哗，赞美着山峰水浪。

山水沉默，看够了人世沧桑。

——《长江三峡》



我是如此渺小，

是你狂涛中的细沙一颗；

我如此伟大，

从你汪洋上高飞而过。

——《车过黄河桥》



问岛上剩何物流传至今？

汪汪的狗叫，喔喔的鸡啼。

——《芝罘岛寻访古迹》



可是鸟岛无鸟王，

也无大小鸟官。

谁见过“百鸟朝凤”？

人类的自我欺骗。

——《鸟岛》



兄弟同扫墓，

笑语过清明。

——《中山陵》



人迹罕到之处，

独木竟然成林。

——《小鸟天堂》



野草闲花有幸，

异香来自天庭。

——《南岳南天门》



夜游神负责掌管黑暗，

烟一抽完，就得交班。

——《白夜》



灵鹫东飞，游玩多自在，

青山绿水，微雨杏花开。

——《飞来峰》



-----以上《游踪》----





画眉画眉快快飞

你要记住他的凶器

三尺冷铁

一洞黑嘴

——《街头有人猎鸟》



江面雾濛濛

人间夜色浓

——《太阳别篇》



人间鸡啼

山寺晨钟（出离）

——《太阳别篇》



窗嵌暗紫的云

独坐在岁晚的黄昏

炉火笑我寂寞

笑我翻译壶水的嘤嘤

——《岁晚的黄昏》



今夜该落第一场雪了

我嗅到空气的湿润

我嗅到潜来的早春

——《岁晚的黄昏》



愿夜间不再有贼

愿我们不再狺狺

——《狗年的狗说》



一条溪流是街

两行水藻是树

（老树撑伞是圆圆的荷）

小鱼追游成串

一尾是我

——《晨跑》



这不是我的家

我来时

原本是赤条条

没有任何东西真是我的

我不过投宿了一家逆旅

——《搬家》



天晚了

月神来照镜

夜深了

山鬼来梳妆

——《寒塘秋色》



我的家应该在笔尖峰上

我的家应该在墨水湖底

——《搬家》



我应该来得更早些

不应该白了少年头

          眼昏花

          来看你

          空悲切

——《岳飞墓前》



能听见的。能听见的。

那些外星球的知音，

能听见一个寂寞的灵魂，

活着，在铮铮的琴弦上。

——《星空流水》



人说它是北宋的汝窑，

热心教我考古。

我是门外汉，

耳朵帖着瓶口，

听见里面好像在哭。

——《青花瓷瓶》



----以上《故园别》---





宁愿读万卷书，

不愿杀一头猪。

我只配在旁边端血盆，

看屠师鼓刀，

听肥猪大哭。

——《杀猪》



夏日拉车半落体，

太阳晒脱一层皮。

早晨拉到黄昏后，

上床一躺，

黑甜如蜜。

——《补衣》



城市虽然近，

离我很远，

我是野人。

星座虽然远，

离我很近，

我是煞星。

    ——《看星》



滚去了许多太阳

滚去了许多月亮

滚完童年不好意思再滚

我被车轮滚向远方

在一个春天的早上

    ——《滚铁环》



人回自己的故乡

船回自己的海港

——《人与船》



海港忘记了那只船

船的油漆已经脱光

故乡忘记了那个人

人的头发已经雪亮

——《人与船》



天垂幕

围平野

古中州莽莽苍苍

看历史演兴亡

四千年多少帝王将相

一个个音信渺茫

一层层深深埋葬

——《洛阳》



花不照旧地开

草不照旧地长

——《洛阳》



来如一场梦

去似一朵云

——《白居易墓前》



星月皎洁

明河在天

一派萧萧瑟瑟之声

来自中庭的树冠

来自九百年前

——《听秋声》



薄岩比纸薄叠我入箱去

我该写两句老实话

留给未来的启箱人

——《箱中稿》



借西窗落照，写回忆书稿，

铁画银钩，不错标点符号。

——《知识分子三代》



那是风

风从远方来

风从古代来

如波浪，那风，翻过山冈

向着马其顿荒凉的原野

滚滚吹来

——《饮酒听马其顿古歌》



一盏苦茶

半天笑语

——《致韩素音女士》



白羽照人

德音如素

——《致韩素音女士》



野径云黑

碎步无声

——《蜀国春夜雨》



它们很硬

不怕棍子乱打

它们很软

轻轻一撕就烂



黑暗来了

它们纷纷转入地下

光明来了

它们重新露面



用岁月量它们

它们的生命很长很长

用尺寸量它们

它们的身材很短很短

——《谜语》



照浮云之飘逸，照冷月之孤独，

照栖鸟之梳洗，照飞鸟之斜渡。

——《黄河》



岩石你要明白，世间最锋利的武器是水，

能杀掉一切，而不会被杀。

——《黄河》



时间站在水这一边。水，什么都不怕。

——《黄河》



死了的沉浮随我入海。

活着的奔跑捂着伤口。

——《黄河》



小吹小用

大吹大用

不吹没用

——《风衣》



黄昏独坐窗下纳凉

自己拍自己入睡了

——《竹篾扇》



谢了荷花飞了蜻蜓

仍然魂直似竹

命薄如纸

——《褶扇》



读书愈读愈穷了啊

写诗愈写愈空了啊

——《了啊歌》



故人愈死愈少了啊

白发愈生愈多了啊

——《了啊歌》



----以上《独唱》----

欣赏，更待细品，问好也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