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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另一个自己相遇”
——读文紫湘长诗《渡鸦,渡鸦》
◎王敦权

穿越遥远的时空,回到唐朝
我必然是一位诗人,未名
无职位,跟在众人之后
骑瘦马行走于寂寞的山径

这是文紫湘170行长诗《渡鸦,渡鸦》的起首句子,说实话,它给我的诱惑太大了,我是禁不住这般诱惑的,我边读心里边发问:“回到唐朝”干什么呢?“我必然是一位诗人”,且“未名”“无职位”,图什么呢?“骑瘦马行走于寂寞的山径”,呵呵,诗人的清高、失意和孤寂纠缠在一起,这不是自讨没趣吗?自讨苦吃吗?可紧接着,诗歌展现的又是另一番完全不同的境况了—— “为青翠的山色/陶醉,为碧绿的溪水击掌/舒解内心无穷尽的愁绪/聆听瀑布的悬响,清风的吟唱/艳羡溪涧石潭里游鱼的快乐”,至此,“我”必然是一位诗人,才有了合乎情理的解析。
全诗从唐代谪贬永州达十年之久的柳宗元的山水游记名篇《游黄溪记》意境入题,“我”前往永州之野阳明山黄溪河谷,寻找柳宗元当年跟随永州刺史祈雨的旧迹。开篇就有意识让自传性因素渗透于诗,巧妙地利用了时间和空间的双重穿越,这个“我”既是实实在在的作者文紫湘,又是虚构的穿越时空的唐代未名诗人、“跟随者”或“观察者”。此诗中主体的“我”与“诗人”可以互换,这就是“我”的一体两面。 这种身份的迭置,往往会产生奇妙的情境。一个唐代的观者,一个当下的诗人,对同一事物的眼见耳闻究竟有何不同?再加上“渡鸦”这一神鸟(其实,作者暗寓“渡鸦”为另一观者),在接下来的诗句中“现身”:“我看到/一只渡鸦在那里发愣。面对/一群不速之客,出于安全考虑/是否必须逃窜,鸟需要作出决定”。“唐代诗人”“渡鸦”以及“我”,三者又形成了一种新的关系,既相随相伴、又相互观照。
而且,作为另一重眼光的观察者,渡鸦“就像一个败北者,走投无路/潜入幽谷”,因为心怀善念、珍惜生命、爱护环境、热心公益等因果,最终“脱胎换骨/灵魂重获自由,取得浮世/之外的,另一重胜利”。这无疑是一个隐喻,直指柳宗元《游黄溪记》所涉及的黄溪之神,也喻指柳宗元的人生实况。甚至,还寓含着诗人自身对生命蝶变的心灵渴望。
“一辆木轮马车,从空无一人的街巷/穿过,驶出城门。从长安到永州/从公元805年秋天,走到冬天”。“永贞革新”失败后,柳宗元被贬谪至湖南永州,从朝廷要职到员外“司马”,从京都长安到“南蛮之地”,从踌躇满志到意冷心灰,如此落差,柳宗元内心里自然有着“千万孤独”的挣扎。但柳宗元并没有就此沉沦,在永州,他很快找到了情感的寄托和心灵的慰籍 。“我用渡鸦的/眼光探究,看到一个跌落人生/断崖的读书人,内心的恐惧、迷茫/与哀怨。如果他没有彻底绝望/不是因为来自庙堂的宽恕,而是/因为自然的恩赐,水石草木/对心灵的慰籍。因此,我有理由期盼/永州山水,从此/走进唐诗/走进《古文观止》,走进千年后的/中小学语文课本”。柳宗元没有被厄运和孤独击败,永州的自然山水拯救了他,永州子民的善良、厚道、朴实的禀赋给予了他新的灵魂。神鸟渡鸦为“我”指引,“我”见证了柳宗元创造的奇迹——永州山水走进唐诗、走进《古文观止》和中小学语文课本,柳宗元永远留在了永州这方山水里,留在了永州这块大地上,成为延绵不息的地域文脉源头之一。
“渡鸦”是指引者,也是观察者。诗人借用渡鸦超自然的眼光,对湘南佛教名山——阳明山的前世今生进行了深度探究,对行走在朝圣之路上的善男信女,对成就一座深山古寺的“得道真人”“坐化僧侣”以及热衷修炼的退职“刀笔小吏”“没落王孙”“远道而来的跋涉者”,都有细致的解读与还原。还把犀利的目光,对准了“一个表面甘于寂寞、严守清规”实则“心怀鬼胎/一门心思,想着堂前功德箱的收获”的寺庙住持,对他“为了扩大地盘,招来更多的香火/偷偷地伐倒庙侧300岁古木”的无耻行为,给予“好一阵咒骂”。诗人对阳明山深厚人文所依附的自然载体——生态环境,更是深情凝眸:“吸引众人的/与其说是一座千年古刹/不如说是庙门前一片郁郁苍苍/的原始次生林”。
在迵异于其他七节的第六节里,诗人特别突出了“我”与“渡鸦”相互贯穿的心灵交流。“我”与“渡鸦”高度的一致性——“每一次飞翔都有着落地生根/的梦想,每次离家出走/都是一次死里逃生”。“渡鸦不是十足的侯鸟,不会绘制远走高飞的地图”,“我”也只是一个故乡大地上的长途“行旅者”。从零陵古城到阳明山中,沿着柳宗元曾经走过的黄溪河谷 “一路探寻”,这人生旅途,虽然不是“险象环生”,但也少不了“惊心动魄”的时刻或场景。只是,凭着信念和坚持,“每一次绝望过后/都有一个小小的新生”。在这里,渡鸦的形象,有了明确的升华。
最后的遭遇看似偶然,实则必然。在高山之巅,在冰天雪地,在万寿寺庙门前,“我”与“渡鸦”直面相向。万籁俱静,那肃立石栏杆之上的“渡鸦似一团熊熊燃烧的焰火,温暖着/无限辽阔的天空”。 而我则“把一只禽鸟当作是最亲的亲人/读懂了珍禽眼睛里的温馨。我洞开/身体的寺庙之门,邀请渡鸦/入驻。”此时此刻, “我”与“渡鸦”融为一体,无法割舍。诗人以铿锵的声调宣布:“这里没有菩萨/只有信仰。”人神相遇,天人合一。
或许,可以用“出神入化”来比喻《渡鸦,渡鸦》的诗写探索。文紫湘有意识将口语诗的语言与先锋诗歌的语汇交揉融合,既简洁明白,又含蓄内敛,既朴实沉稳,又飘逸摇曳,叙述节奏张驰舒缓,常以白描手法凸显细节,且在跳跃的叙事中注重情绪、思想对叙事性因素的渗透和灌输。在句子的营构上亦颇具匠心,少有单个词组或单句独立成行,多是每行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句子并置,并常以跨行的方式,使前后诗行之间几个句子首尾连接呈扭结状,句子似合实分却又似分实合,交错揉搓,其意义含量愈加沉淀与丰厚。在诗歌表达中,时间和空间不再是一种障碍和局限,诗人甫进入创作情境,便就进入了另一个存在场域,完全超越时间与空间的束缚,在唐朝至当下任意来往,自由穿越。
文紫湘尤其注重“及物”写作与诗性叙事,有效地对抗和消解诗歌的浪漫因素,减弱抒情色彩,强化诗与现实之间的亲密关联,较好地实现了诗人主观情绪、思想对细节或事件的诗性渗透。在思维的路径上,文紫湘抛开单向度直线式的抒情模式,采用多线条、立体式的表意模式,即在意绪抒展的过程中,不断地将诸多新的性质各异的事物添加进来,由此,引发新的事物与此前叙及的事物之间产生摩擦与碰撞,整首诗便形成了张力极足的意蕴交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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