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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发明意义,然后与它们无言以对
——倮倮组诗《他原谅了世界对他的冒犯》读后

百定安


对倮倮诗歌的读法自当有别于一般诗人。我们必须发挥想象力,将其无限展延才能部分说出。这想象力包括甚多,诸如:一个企业家、发明家;一个不拘泥于某个思想与现实领地的行者;一个左脑和右脑同时高速运转、在形而上于形而下同时奔走的企业家,一个经历了许多时间和许多挑战的诗人••••••这上述的一切,统一将倮倮合成无法归类的诗人。至少在我看来,一个具有强大现实行动力的诗人,一定是一个混合了现实主义的实在性,又充满冥思与浪漫主义气质的人。就是说,他的诗是永远不停歇地行走着的“在路上”的诗歌。如果我们单纯从某一个语词,某一个片段甚至某一首诗去判定,(像单纯对待诗人那样对待他),其结果多少总会带有某种必然的徒劳。

那么,我们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就诗论诗,谈谈诗人倮倮。

我们可以设想一个董事长怎样写诗。我们可以设想,一个董事长在写诗时要如何剔除那些经营、规划、方略、政策、布局、运作、法律、市场,管理经验和个人生活经验••••••一句话,我们可以设想,一个董事长在写作时,要怎样艰难地剔除那些平日辛苦攒下的逻辑与理性,还自己以一个诗人的身份。在不少诗人看来,这些逻辑、经验对于诗写往往都是弊大于利的,它们很可能由于自身强大的实在性而破坏诗人的想象力和艺术表达。

但是,我们奇异地发现,这些看似诗学掣肘的东西,一旦经过富有智力的意识转换,一个个都在诗学中或直接或隐秘地找到了它们的对应物,因而不仅不会对写作造成强大的拖拽,反而使他的诗产生了某种异质性。因为“诗的特许”(poetic license),——即,规则在诗歌中被破坏的合法性——会帮助诗人颠覆、分化、改变这些逻辑。随便举一个例子吧,譬如,一个诗人写作时对于诗写法则的反对,即使如此。而这也恰恰证明了我们通常认为的那种所谓一个实业家在写作时必须要停下另一半思维才能进行的说法或许是站不住脚的。从而坚信,一个优秀诗人可以在同一时间内同时使用同一台发动机。斯蒂文斯就是这样做的。

倮倮的诗,如同其他优秀诗人的诗一样,都着力于提出并处理诸多生存与意识等至关重要的关系(这必然会撞上那些大词,但他们处理起来也同样得心应手)。在这一方面,试验者总是注定要承担起类似于“失败者”的角色。因为“对终极问题的提问的一大特点是:没有清晰的答案”,然而这也正是其价值与魅力所在。没有清晰答案的质问,丝毫不意味着这种质问不能使人得到智性的升华,丝毫不意味着一个人完全不能得到自己的答案。在不断的“自言自语”中,就会自然呈现出马塞尔•普鲁斯特所说的那种情况:”许多意义浮现了,然后消失,消失之后再浮现“。是的,真正的诗人,就是在意义的沉浮中抓住波澜的人。

倮倮的这组诗,从每一个诗题上看,无非也是在说着一个诗人通过对于世界的观察、直觉、感受、想象、冥想而产生的思想之语:他的野心、愿望、悲欢与发现。一个有着特别克服力与消解力的诗人,不管他以诗之耳目看见和听闻了什么,又不管这些视听给自己内心带来多少潮汐,受到多少冒犯,但最终必定选择与世界的和解而非势不两立(例如《他原谅了世界对他的冒犯》,《花》,《悲伤的舌头》)。我们读着他的诗,总是难以区分其中第一人称与第三人称究竟是真实的”我“和”他“,还是”我们“或”他们“。因为在他的诗里,个体的情感体验获得了普世的意义,而非只是简单地对于普世意义的说出、阐发和宣扬。

这种和解绝非一般人们所认为的某种中庸与妥协,而是因为诗人借助思想以及思想生成的诗歌而取得的中和能力:一个认识到世界的黑暗同时又能找到照耀其上的光的能力。这种能力同时也包括,诗人可以通过发明另一个世界(例如《给一条河流命名》,这正是作为一个发明家的倮倮所擅长的)去抵消此一个世界(例如《岛屿》、《雕刻》),用超然去抵御某种真在。而这种能力也正是时间与思索的给予(例如《时间的暗河里有闪电的音符》)。

以诗学技术观察分析倮倮诗的好处,已经有许多评论家很好地做了。我们原本亦可以在此拎出具体的文本加以证明。但是,我想,我们在此更加需要拓展一下对倮倮诗的认识而不是把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相对自治的技术诗学的范畴(如同13世纪以降的中国诗学与西方现代新批评诗学那样)。

也就是说,我更关注的,是时间性在倮倮诗歌中引起的各种后果:他对于“失败意识”必然性的认识——这是所有诗人都具有的,它与诗人给自己设定的使命有关——以及对于这种认识的再认识(这与露易丝•格吕克的“诗是对失去的报复”有所不同)。这在他的《时间的暗河里有闪电的音符》有着最为清晰的表达:

“已经逝去的许多东西并不适合回忆/试图说出的真相永远无法说出,/时间的暗河里有闪电的音符。/远方依旧烟雾缭绕,/体内的道路弯曲,/我总在转弯处看见什么在闪光。/勤劳的蜜蜂不停地嗡嗡嗡,/一切仿佛都是徒劳,/但嗡嗡声是不是在浓雾中擦亮了一个早晨?"••••••

此中有诸多现实性与精神性暗喻,也有许多对峙与斗争。一个不断推着石头上山的人,一个不断在过程中产生意义的行动,一个不承认”仿佛"、寻找时间的“弯头”而决意要制造一道闪电的动议••••••

一个诗人必须同时在两组矛盾中发现诗歌:一个是西西弗斯式的外部对抗;一个是以我之矛攻我之盾的内部倾轧。而后者大约等于康德所说的二律背反(antinomies)。我固执地认为,一个诗人只有具备了二律背反气质,才能写出沉积岩式的诗歌,并将此做为判断一个诗人高下的标准之一。囿于外部冲突与对抗中书写的人,看似壮怀激烈,本质上多少都有某些精神的缺陷:他们的心脏只插有一双翅膀而少了一支箭矢。

最后我要说的是,做为一个发明家,倮倮应该得到更多诗的专利。诗歌的发现与发明是无止境的。一个优秀诗人,并不指望通过某种诗的发明获得安慰与解决的方法,而恰恰是通过不断努力,发明出更多的精神纠纷与尘埃翻飞的意义。正如我在此所要表达的:他/她发明了意义,更发明了意义的无尽;他/她发明了词语,而又与词语无言以对。

这就是诗人恒在的孤独。


附:
他原谅了世界对他的冒犯

倮倮



今夜,他是另一个人
喝酒,不写诗。
不能抵抗寒冷,也不能
抵抗黑暗和劣质生活的入侵。
酒后,坐在山脚下的草地上发呆,
弯曲的天空下,命运俯下身来,
安静的群山不动声色地铺展——
他成为群山的一部分。
在隐秘的洗礼中,
他原谅了世界对他的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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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左脑和右脑同时高速运转、在形而上于形而下同时奔走的企业家      之中,“在形而上于形而下同时”可能是“在形而上与形而下同时”的笔误。
笔名苍凉,爱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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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的特许”(poetic license),——即,规则在诗歌中被破坏的合法性——会帮助诗人颠覆、分化、改变这些逻辑。
笔名苍凉,爱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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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凉 发表于 2021-9-27 08:36
“诗的特许”(poetic license),——即,规则在诗歌中被破坏的合法性——会帮助诗人颠覆、分化、改变这些 ...

一个优秀诗人可以在同一时间内同时使用同一台发动机。斯蒂文斯就是这样做的。
笔名苍凉,爱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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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诗人,就是在意义的沉浮中抓住波澜的人。
笔名苍凉,爱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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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有着特别克服力与消解力的诗人,不管他以诗之耳目看见和听闻了什么,又不管这些视听给自己内心带来多少潮汐,受到多少冒犯,但最终必定选择与世界的和解而非势不两立
笔名苍凉,爱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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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和解绝非一般人们所认为的某种中庸与妥协,而是因为诗人借助思想以及思想生成的诗歌而取得的中和能力:一个认识到世界的黑暗同时又能找到照耀其上的光的能力。这种能力同时也包括,诗人可以通过发明另一个世界(例如《给一条河流命名》,这正是作为一个发明家的倮倮所擅长的)去抵消此一个世界(例如《岛屿》、《雕刻》),用超然去抵御某种真在。而这种能力也正是时间与思索的给予(例如《时间的暗河里有闪电的音符》)。
笔名苍凉,爱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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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我在此所要表达的:他/她发明了意义,更发明了意义的无尽;他/她发明了词语,而又与词语无言以对。
笔名苍凉,爱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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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欣赏,好诗好评。
笔名苍凉,爱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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