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００８年５月１２日１４时２８分，中国四川汶川发生８级强烈地震。地震造成69227人死亡，17923人失踪。
一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金刚经》
１４时２８分
地狱突然发生叛乱
１４时２８分
死神背着黑色的口袋
废墟上无忌劫掠
１４时２８分
山峦崩摧，河川变形
造物主突然对自己创造的一切
感到厌倦
１４时２８分
钟表从坍塌的墙壁脱落
定格在１４时２８分
１４时２８分
时间的玻璃碎了一地
人们不再以钟表计算时间
１４时２８分
一个世界在剧烈地疼痛
一个世界尚未诞生
二
未知生，安知死。
——《论语》
生命是什么？
孩子：就是不停地蹦跳
不停地遗忘
女人：就是陪着孩子的哭
陪着孩子的笑
男人：就是拼命挥舞锄头
翻晒泥土的黑暗
老人：就是静静地注视一斑阳光
移过门前的石阶
死亡是什么？
孩子：是童话里追赶的一张黑色大嘴
女人：是被黑雾包裹的无限忧伤
男人：是赛车道一侧的黑色深渊
老人：是视线里越来越多的黑色锈斑
生死时刻
孩子：妈妈，你在哪里？
女人：孩子，你在哪里？
男人：我的家在哪里？
老人：（一声叹息）
三
地震中，大量校舍瞬间倒塌，孩子们埋于废墟之下。
孩子，你在哪里
我们翻开冒着烟尘的瓦砾寻找你
我们翻开一堆堆黑色废墟寻找你
我们明明听到你的声音
就是接近不了你
我们翻出一只只书包
让它们在操场排列
催促你归队
书包里的书角又黑又卷
记录着与你相伴的日子
书页里还穿插着一些
少年的符号，密语
但已没有谁能破译
孩子，你在哪里
我们掘出一只仍握着铅笔的青紫小手
但它什么也不画
那不是你
我们掘出一双童稚的眼睛
但它已不会闪动
那不是你
我们掘出一个个幼小的躯体
但里面冰冷着
那不是你
你藏的这么深，这么神秘
是害怕老师的责罚
还是某个游戏未归
四
地震场景之一：一位男子将地震中死去的妻子绑在背上，然后骑着摩托车伴她最后一程。
爱人，现在让我们回家
可家已在废墟下面
被死亡占领
死亡也占领了你
占领了我的全部世界
然而，此刻的死亡
是多么亲切
它就依在我的背上
此刻的死亡多么温馨
它复活了我们的青春
昔日的时光栩栩再现
爱人，车子发动了
你在后面坐好
依着我宽厚的背
一根丝带把我们紧紧缠在一起
把生与死缠为一体
车子移动了
生与死在相互交汇
原以为死亡是永远的隔离
其实是无所不在的拥抱
没有一丝间隙
原以为死亡是一种虚空
不意竟如此沉甸甸的
像最后的果实
爱人，我们现在去哪里
你没有回答
你以沉默回答了一切
死亡，其实是所有人的家
让我们伴着家远行
五
震灾中，矿工彭国华在坍塌的矿洞废墟里被埋１７０小时后，在妻子、父亲、兄弟的努力下，在部队的帮助下，奇迹般生还。
没想到，我与死亡
竟如此之近地对峙
它不时地探着爪子
含着玩弄猎物的得意
有一时刻，我甚至想放弃
让自己轻松地黑暗坠去
然而，从岩层的深处
闪出一星灯火
将我轻轻托起
在我平静的逼视中
它黑暗的表情略显犹疑
露出虚弱的一面
死亡，其实是孤独的
比想象的还要孤独
它只与自己相伴
与自己的黑暗、冰冷相伴
而它的对峙——生命
却舒展万千形态
如同一根系的无数枝桠
风中摇曳，呼应
是的，我听到了妻子的心跳
听到了父亲、兄弟的心跳
同一血脉的生命们的心跳
一种共振的脉动
使我体内的一星灯火
旗帜一般展开，上升
六
阴阳三合，
何本何化？
——《天问》
人类：大地，难道你的深处
如此幽暗莫测，冷酷无情
大地：不！我对万物如此关爱
以至于生与死
于我是同一个概念
人类：然而，那么多的生命何去？
被你分隔阴阳两界
大地：放心！一切都会永恒地存在
不会损失一毫一分
人类：但我们仍心存疑虑
我们驻于你，食于你，贪于你
是否已过多地冒犯你
大地：我只是负重太久了
打了一个失态的哈欠
你们所积的罪孽
只是锈蚀着你们自己
我深刻的存在
人类尚无法理解
七
２００８年５月１９日14时28分，中国为汶川大地震遇难者默哀3分钟。
掩埋太久的钻石
被地震犁翻出来
我们把自己掩埋的太久
尽情流着沐浴的泪水
人类所需的
其实多么简单
一间属于家和爱的居所
一些些粮食，一些些水
在月光里自由漫步
听一会儿风声
现在，是１４时２８分
让我们默哀３分钟
为逝者默哀
是你们的死
给予了我们重生
为我们自己默哀
我们过去的生
其实是一种死
为人类的地球默哀
因为它已不能生产更洁净的水
更洁净的粮食
为人类的“进步”默哀
他们不断出品的知识
只是为了更有效率地劫掠
为人类的文字默哀
所有的文字愈来愈僵硬着
像一座座墓碑
为我的这首诗默哀
祈祷它尽快消逝
还一页纸上的月光与雪地
八
我们在一切患难中，他就安慰我们，叫我们用神
所能赐的安慰，去安慰那遭各种患难的人。
——《圣经》
在一种光线里
你们上升着
护着孩子死去的女人
拥着爱人死去的男人
以家为坟的老人
不受尘世侵扰的儿童
都安详地笑着
光线里上升着
人们从各自的房间走出来
人们从各自的时间走出来
加入这一上升的光线
生与死携着手
像一对姐妹
人们相互问着早安
问候着早晨的清新
然后，一同光线里上升
来自新生儿最初睁开眼睛的光线
来自草叶、露水折射的光线
没有震动，没有扭曲，没有尘埃
光线如此澄明
人们丢弃了影子
而每一个人又都是相互的影子
他们在相互的身体里穿行
越来越相似
在光线里上升
所有的人混和着同一血型
所有的人跳跃着同一脉动
他们的血液在光线里相互流转
一同上升
神奇的光线
陌生而亲切
我们流下的泪水
复蒸发为一朵一朵的微云
蔚蓝的空气里上升
我们是在自己的宇宙上升
在生命之光里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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